阿比盖尔和亨利的管家结怨已久,一篇论文的仇被她咀嚼了三四年尚未消化, 谢宜珩听完老生常谈的抱怨,转过头,“你可不可以发给我一下,我有个项目可能要用到。”
……
最近几天干涉仪的灵敏度相当良好,显示屏上每一个曲线的弯都拐得恰到好处,亨利满意地一点头,还不忘鞭尸莱斯利:“我随便去加州理工找一个本科生都比你有用。”
莱斯利不甘示弱地骂回去,“亨利教授,加州理工真的有机器学习的本科生吗?这半年您生病了,特罗韦教授公休假去了,机器学习这门课已经一年没开了吧?”
两个老头气势汹汹地吵架,另一边谢宜珩在没精打采地打哈欠。她打到第三个哈欠的时候,亨利终于忍不住了,不客气地拿拐杖敲敲地板,调转枪口:“怎么这么困?爱德华又让你调整参数了吗?”
谢宜珩强打起精神,把刚刚训练完的模型再浏览了一遍,确保没什么差错:“我失眠,老毛病了,您又不是不知道。”
老教授往椅背上一靠,松了松自己的领带,显然又要开始长篇大论炖鸡汤。谢宜珩赶紧摆摆手,截住他的话头,“况且我最近工作质量又没降低,模型的灵敏度直线上升,每天的工作日志按时查看,比阿比盖尔认真负责多了。”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亨利摇摇头,没话说了。
…
电脑屏幕上荧光绿色的字母符号飞速滚动,比华尔街的证劵交易所里的股票还要眼花缭乱。谢宜珩把模型输出的文件重新加密,抱着电脑往床上一滚,沾沾自喜道:“我好像个黑客。”
阿比盖尔吓了一跳,赶紧追问她:“什么黑客?你又干嘛了?你问我要那个应用是不是破解别人的数据库去了?”
她噼里啪啦地甩过来一串问题,谢宜珩愣了半天也不知道挑哪个回答,只好说:“我知道解密的神经网络…所以我的输入数据是齐全的,又不是暴力解码,你急什么?”
CEPT和LIGO同样是国家科学基金会名下的项目,明文片段有一定重合并不是一件稀奇事。阿比盖尔正在敷面膜,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好的,你又在职业道德的红线上反复横跳了吗?警察上门的时候不会抓我吧?”
谢宜珩比她更不以为然,“不会,强人工智能犯罪追责的是人工智能,和开发者没关系。”
这算什么强人工智能?纸糊的瞎话当然骗不倒彩虹小马,阿比盖尔简直要为谢宜珩拍手叫好:“姐们儿还真是个鬼才,你怎么不去当律师?”
谢宜珩抱着她的胳膊,颇是谦虚地说:“谢谢啊,可惜我没这个天赋。”
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里总会有类似的情节,笨蛋小熊会钻到猎人的捕兽夹里,被住在森林里的樵夫好心救下。时间很快过去,毛茸茸的小熊长成了笨蛋大熊,但是还记得这个善良的老头,总是爬树掏蜂窝,被蜜蜂蛰得鼻青脸肿,然后小心翼翼把蜂窝放在老头的家门口。
谢宜珩看到此处,十分不解,拿着书去问庄令:“熊不是吃人的吗?”
小小年纪已具有如此批判性思维,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庄令也不知道谢愈春到底教了孩子什么,只觉得谢宜珩的浪漫细胞还可以拯救一下,循循善诱道:“你上次被小贺哥哥家的狗撵了,你之后干嘛了呀?”
谢宜珩说:“我和小贺哥哥打了一架,他还输了。”
没想到思想教育还有意外收获,庄令气得卷起报纸打她手心,温柔和善的老太太难得发了一次火:“要感恩!要感恩!小贺哥哥送你回来的,你怎么还能和人家打架!”
现在她成了笨蛋小熊,走到她的樵夫门口,只会觉得自己两手空空,摘来的蜂窝永远不够重,掏出的蜂蜜永远不够甜。
阿比盖尔看她坐在电脑前唉声叹气,摆出一张孺子不可教也的脸,摇摇头:“这都不知道怎么说?你能不能有点当绿茶的潜质?说你认真工作了一个礼拜了,日以继夜,呕心沥血,比中世纪领主手下的农民还要悲惨赤贫。”
谢宜珩被她气笑了,把彩虹小马按在床上一顿打。
邮箱的滚动条往下拉,去年圣诞节收到的那封法庭证物一般的邮件还静静地躺在那里。谢宜珩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总觉得这些细枝末节不能说也不该说,她对着一片空白的电脑屏幕发呆许久,千言万语里挑挑拣拣都理不出一股头绪。
六月的夜晚,夏夜被清澈月色灌满,落地窗外有几丛低矮杂乱的灌木,望出去是深深浅浅的黑影。风的声音是沙沙的,爱尔兰长笛的乐声混杂着桃金娘的馥郁花香一起飘进来。
邮件正文还是一片空白,谢宜珩默然许久,摁下发送,进度条滚到底端,“叮”的一声。她关上电脑,钻进被子里,在一片潮湿闷热的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
忙忙碌碌的一周很快过去,周末谢宜珩回了一趟帕萨迪纳,与爱德华再次商讨干涉仪的内部锁定。
熟悉的走廊和黄铜名牌,连午后的走廊光影都与从前如出一辙。记忆的惯性推着多米诺骨牌往前倒,不带一丝卡顿,谢宜珩推开爱德华办公室的门的一瞬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康妮坐在一侧的沙发上,低首垂眸说着些什么。她的声音低柔和缓,带着好听的意大利口音,让谢宜珩以为回到了汉福德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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