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在薇姐的鼎力支持下,程毓聘上了ZT银行仁安支行风控部副主任。此番变动,虽让他调离了分行,却实现了收入和层级上的大跃步,连过节费都翻了一番,让同年进来的同事们眼红不已。
程毓是同年进ZT银行的所有同事里,第一个升上副主任的。不过,领导做出这样的安排也不是不无道理,程毓从工作能力到工作态度,都是同期升职的员工中数一数二的,无数个加班苦熬的夜晚,领导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这些却挡不住行里的风言风语,从分行一路传到仁安支行,就连程毓的新同事,都暗中嘀咕,新来的副主任是不是与分行大佬有什么钱权交易。
比起同事们的敏感揣测,程毓自己对于升职却没什么感觉,相较开心,他更多的是无所适从。说穿了,程毓对这份工作的热情实在有限,对升官发财也兴致缺缺,比起“仕途亨达”,他更想准点儿下班,安安稳稳地过自己平凡的小日子。更何况,工作这几年,他饱受通勤之苦,才刚要搬进靠近分行的新家,又一朝回到解放前,调去了更远的仁安区工作。程毓无声地叹息,心中想着,以后怕是更没时间照顾周宏远了。
以前做个普通员工时,程毓尚可以只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如今成了副主任,管的事多了,肩上的责任也重了,无形中,多了好多压力。以前的时候,程毓不必太过顾及自己的穿着外表,如今成了管理层,迫不得已,只得逼自己有了那些包袱,每天裹着一本正经的西装,整个人活像个木乃伊。
仁安支行在ZT银行的几家支行中,业绩算不上最坏的,却胜在地段奇差无比。放眼全J城,再没有比仁安区更特殊的地方了,原因无他,J城唯一的城中村,就坐落在仁安区。一排排破烂不堪的平房,一列列东倒西歪的建筑,还有歪歪斜斜的血红大字,写着一个个瘆人无比的“拆”。仁安支行在仁安商贸中心的外围,虽远离城中村,平日接触的客户,却都是城中村走出来的。小商小贩、拆迁户、吵吵嚷嚷的街边混混、不讲道理的大爷大妈,构成仁安支行最特殊的风景线。
程毓来到仁安支行的第一天,就觉得头昏脑涨。风控部属于银行的中后台,不需与客户直接接触,每日的主要工作是对银行的战略风险、信用风险、市场风险、合规风险等进行及时的评判和修整,更多的,是个对事儿不对人的部门。可饶是如此,单单是看一眼行里的光景,就让程毓觉得浑身难受,更何况是那些直接与客户对接的柜员和大堂经理了。
等着程毓的难题,还远不止这些。仁安支行的情况不比分行,员工素质不一,裙带关系复杂,更因着“天高皇帝远”,是以各个都成了大爷,见程毓年纪轻轻,又是初来乍到,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程毓本就年纪轻、脸皮薄,人生地不熟的来了仁安支行,论年纪,办公室里的好些同事都是他大哥大姐辈儿的“老资历”,上班则迟到早退、分配任务则推三阻四、出了问题就推脱责任,程毓管,落在他们嘴里就是“端架子”、拿乔,不管,这一通的烂事儿便都落在了自己头上。
下属这样也就罢了,风控部正儿八经的正主任鲍文军也是个“老油条”。鲍文军莫约四十多岁,地中海发型,身材矮胖,在“老资历”的嘴里有个诨名儿,叫鲍冬瓜。鲍冬瓜一工作就分在这仁安支行,混了二十年,早已摸清了这群人的品行,更琢磨出了一套浑水摸鱼的工作法门。对待工作,自然是能推则推,见了程毓这么个小年轻,一面是不屑至极,一面却又极尽所能的剥削压迫。
程毓作为一个中后台人员,在分行时,极少参与饭局,来了仁安支行,却只能入乡随俗,不情愿的饭吃了一顿又一顿,不甘心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短短几十天,就沧桑了好几岁。
除夕的前一夜,行里的饭局持续到十点,结束后,程毓踉踉跄跄地打上车,跌跌撞撞地走进楼道,扶着墙,掏出钥匙,打开门后,发现周宏远正面朝着他,两人视线相对的刹那,周宏远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大步朝他跨过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架起来,带到卧室。
周宏远替程毓脱掉鞋袜和衣服后,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在床上的叔叔,两个人都没说话。程毓本也看着周宏远,可只是顷刻,心中便闪烁起了无限的尴尬与难堪。他伸手捂住眼睛,扭过头去,看着泛黄的墙面,心脏在酒精的作用下“噗通”、“噗通”跳得飞快。这一刻,程毓觉得自己的心中有个角落破碎了,破在自己的失魂落魄中,碎在自己的烂醉如泥里。他可以在不爱的岗位荒废人生,他可以一遍遍一次次说着违心的话语,他可以为生计为工作而强颜欢笑丧失自我……而当周宏远窥知了这一切,当周宏远了解了他那痛苦的、挣扎的、无助地、落魄的灵魂,他只觉得尊严尽失。
他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平凡,却仍为自己没能成为孩子心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家长而尴尬万分。
周宏远的目光很淡,看不出什么情绪,也猜不透此刻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定定的看着程毓,月光下,甚至没眨一下眼。这眼神全然不像一个孩子看长辈该有的,仿佛是看透了眼前这人的一切,又仿佛是全然不在乎这个养他的男人。
有时,程毓总觉得周宏远十几岁的少年人躯壳里,住着一头狼,又或是一只鹰,他蛰伏在自己身边,伺机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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