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动手中的长剑,挡开射向自己的大部分箭矢,可还是有两支分别扎在了膝盖和披风上。火苗攀着干燥的棉布,迅速往他头上窜,很快烧着了眉毛与头发,被火燎过的皮肉霎时间疼得发麻。吕西安大叫一声,拔出刺中腿部的箭,反手丢进海里。
“将军,您快走!”
艾德里安大喊着后退两步,避开着火的干草,一把扯下挂了火星的斗篷,用它顺手挡开几发瞄准自己的箭。他来不及兼顾吕西安那头,只能祈祷他们顺利逃脱。只有将军生还,他们才有机会证明这场袭击与托雷索家族无关。
直到这时,艾德里安想的还是维护公馆与守备军的关系。
身上的火还没扑灭,眼前的栈道又被|干燥的木料引着了一段。吕西安索性先将剑扔过去,再用手臂护住头部和胸腹,就地向前一滚,待硬扛过那段火幕,便抓着栈道的边缘跳进海里,用冰冷的海水迅速洗去沾了一身的烈焰。
全身铠甲和浸了水的衣服似有千斤重,拖着人直往下沉。吕西安紧咬牙关,手臂猛地发力,手指差点掰下一块木头,硬是从海里翻回了栈道上。
火烧的很烈,堆在甲板上的干枝枯草劈啪作响,几乎要盖过将军疼得发颤的声音:“我会去召集我的人,你们也赶紧想办法脱身!”
吕西安将军的话让艾德里安稍微安心了一点——至少将军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这场深夜会面就是一场骗局。
这些用绳索和木板连起的轻帆船,连同伸向海面的栈道,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一轮火箭射过,藏在另几艘轻帆船上的袭击者终于现了身。他们撇下手中的弩,拔出长刀,蹬着船舷,分别跳到栈道和着火的船上。袭击者蒙着面,拔刀时高声喊了两句祷告似的战吼,用的竟不是玛伦利加本地的语言。
艾德里安马上想起了前一年冬天的初雪,那群被全灭的来自赏金猎人协会的刺客。
但眼前这批人明显不同:与本地人相比更高大健壮的体格,手中略带弧度的宽背薄刃长刀,用凶狠剽悍的劈砍抵消精细度短板的战斗风格,粗粝的陌生语言……
——难道是库尔曼人?
那是十来年前开始兴起的草原部族,性如烈火,骁勇善战,在北方诸国向来以残暴嗜杀著称。艾德里安对这一部族有所耳闻,听说他们有时会被军队雇佣,充当骑兵最前方的突击手。
对库尔曼人来说,战场就是天堂:杀得痛快,也死得痛快。
但与他们战斗的人就不那么轻松了。
摇晃的火船之上,来自草原的长刀卷起猎猎疾风。艾德里安双手横剑勉强挡了一下,就被那一刀震得虎口发麻,只得一个闪身、斜过剑锋,卸掉对方的力气,再接上一记迅猛的突刺,径直割断敌人的咽喉。
艾德里安使的是轻便的短剑,质地和形状本就不适合劈砍。要不是剑格足够结实,刚才那一刀怕是连手指都保不住。
纵使在鹤山庄园受过剑术训练,来到玛伦利加后又在战斗中长了见识,更有路易斯的指导,在被偷袭的情况下与好几个库尔曼人正面战斗,艾德里安还是感到力不从心。
沿着船舷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周围的空气烧得发烫。灼目的火光与浓烟不仅干扰了视线,更叫人呼吸不畅,大脑也开始发昏。
烈焰、刀光与血花围成的包围网终于被艾德里安艰难地撕开一道口子。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向连结轻帆船与栈道的木制斜梯,也来不及管那上头蔓延的火苗。待一脚踏上去,才发现那钉着棱条的木板已被火烧得发脆,无法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木板断裂的瞬间,艾德里安被迫旋身跳回燃烧的轻帆船,紧接着一个翻滚,躲开库尔曼人被火烤热的刀锋。
库尔曼人的战斗不能说没有章法,只是凶悍盖过了讲究精确度的技巧。但在艾德里安看来,这样几乎纯靠本能进行的战斗更加危险,敌人力量与数量的双重压制很快令他陷入困境。
也许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但此时主动出击难免顾此失彼,进攻就意味着失守。
铁是冷的,海水是冷的,杀意是冷的,四面的火是热的。
精钢打造的剑身终是被砍出了豁口,恐怕无法再挡下几次攻击,体力也被消耗的飞快。艾德里安索性将短剑当作飞刀掷出,抓住机会近身挟住一名库尔曼人的小臂,照着关节反手一拧,夺下敌人手中的长刃马刀。
他背对火的船舷,染血的长刀在灼灼红光中如同一道凄厉的闪电。
刀尖挽了个花,卷起滚烫的空气,是艾德里安在掂量刀身的重量,顺势调整战斗的方式。
他的衣裳与长靴也已经溅满了血。艾德里安分不清那些血属于谁——飞狮公馆的侍从,库尔曼人,或是他自己。
就像萨缪尔一样,艾德里安正挥舞着属于草原骑猎者的马刀,在被冰冷海水包围的烈焰之中与恶灵般的敌人作战。
看不见狰狞的表情,听不到狂野的嘶吼,就连船体颠簸导致的视野摇晃也被抛到九霄云外,一切都被简化成兵刃与持刃的手,敌人的动作在他眼中也似乎慢了下来。
艾德里安感觉自己从未遇过如此凶险的情形,却亦从未如此冷静,冷静到来不及害怕。
他可以活下来。
他必须活下来。
困兽犹斗。别说人类,就是动物也有着本能的求生欲,更何况现在的艾德里安无论如何都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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