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体贴的掌灯送他到文渊殿,叶煊又回送了他几步,再抬头望去,宸娇殿已经灭了灯,也没有听见皇帝离开的动静,想来是歇下了。
父皇到底是为了母亲而来,还是为了谢玉舒而来?
叶煊沉着眼眸,穿过长廊进了自己寝宫。
第二日叶煊早起了一些堪堪练了两个时辰功,赶在下朝前洗了个澡,换上了尚衣局送来的新衣服,用好了早膳,一抬头就看到了窝在房梁上补觉的小太监。
“泰安。”叶煊唤了一声。
少年太监动了动,睁开了眼,满脸困倦的看着他。
叶煊仔细看了他几眼,衣服是新换的,头发犹带水汽,鞋底干干净净,就是手上多了些细小的伤口,像是……被什么细线所伤?
叶煊皱了皱眉,没有问他昨晚看见黄蟒之后为什么离开,离开了又去了哪里,只是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来的?”
“点卯。”泰安吐出两个字,顿了顿,难得解释了一句,“黄蟒上朝。”
叶煊瞬间抓住重点,“你昨晚去见黄蟒了?”
“不是。”泰安秒答。
叶煊眼神锐利的刺过去,泰安眼神清明,看着不似撒谎。
“你跟着黄蟒回来的?”他心中思量,换了个问法。
泰安点头,“是。”
叶煊:“你昨天也是跟着他出宫的?去了烟柳巷子?”
泰安继续点头,明明白白给出一个地址,“春月客栈。”
虽然叫了个客栈的名字,春月客栈却是实打实的妓院,还是皇城脚下最大的一所妓院,出了不少名妓花魁,里头的姑娘都是做闺阁小姐教养的,不仅样貌身段出色,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足够上得了台面,客人也都是些达官显贵,在坊间颇有传奇色彩。
宫中规矩森严,压迫感强,宫女太监们除了伺候人外,最大的兴趣就是传八卦,里头主子们的八卦说不得,指不定造化来了是要掉脑袋的,那便说些市井八卦,宫中的娘娘们也是爱听的,没事儿逗个趣,还能讨个赏钱。
文渊殿里人少,泰安是个沉默是金的闷葫芦,青蓝是个哑巴,陈嬷嬷腿脚不便,剩下的两个小太监只有守夜才见人影,照理说,叶煊是没地儿听八卦的。
但架不住他习了内力,每回天不亮就起床锻炼,清早正是传八卦的好时机,他也顺耳听过一些。
其中便有春月客栈。什么这个王爷看中了春月客栈的名妓,为了她执意悔婚,哪个小侯爷是常客,一年四季眠花宿柳。
真的有,更多是通过个人臆想揣测后变了味道的传闻,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也就听个大概。
黄蟒会去春月客栈倒是不稀奇。叶煊将记忆里的那些传闻挖出来,抽丝剥茧整合在一起,开始思索这所大妓院背后的人会是谁。
生意能做到皇城脚下,肯定是有背景后台的,做官员们的生意还从被官太太们联合抵制查封,对方可能是高官,多年来没听到猜测主人的风声,十有八九对方并不想暴露。
——总不会是谢翎谢相吧?
叶煊鬼使神差的在脑子里猜测,明明心里觉得能教出谢玉舒那样性子的谢相不该如此龌龊,可脑子里就是莫名其妙的不放过。
越想脸色越奇特。
泰安看着主子脸色几经变换,不知是在想什么,不过没有再逼问他,他也乐得轻松。
正打算闭眸继续睡一会,忽然听到外面渐近的脚步声,对方也是习武之人,即便没有刻意收敛,脚步声也很轻,他方才心思有些分散,一时不查居然遗落了。
泰安猛地睁开眼从房梁上飞掠下来,不动声色的整了整衣襟。
叶煊被他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还没开口,犹豫的叩门声响起。
咚咚咚。克制平和的三声。
叶煊眼神一凌:泰安听力向来惊人,对方能避过泰安的耳目,悄无声息的站到门口才被听到,向来功力深厚。
是谁?他心中猜测万千。
外面熟悉的声音响起,“七殿下?”
叶煊思绪一卡,声音都有些控制不住的滑音了,“小先生?”
谢玉舒今日穿的依旧是一身青衣,但看得出来料子很新,衣服上绘了竹子,袖子、领口处用了金色的线简单勾勒,腰间照例坠着玉佩和刻有他名字的红玛瑙,他头发用发带绑起,一枚镂空的血玉珠被他镶在淡青色额带上,这抹艳红与他眼尾的红色泪痣相衬,原本温润的气质瞬间点缀上两三分绝艳。
如同那支被他折下的四季海棠,不似牡丹娇艳非凡,也不似君子兰寡淡清冷,却独有属于它的美感。
果然适合红色。
叶煊看到他的第一眼,脑子里就冒出这样的想法。
谢玉舒见他视线一直落在自己额上,手指蜷了蜷,露出一个颇为不好意思的笑,缓缓道,“此物细小易失,挂在腰间与陛下所赐玛瑙相似,藏于妆匣中难免明珠蒙尘,我思来想去,正好我有额带未束,便镶在了此处。”
叶煊神色有些意动,为他的镇重其事,沉默了会儿,才道,“一件小物罢了,先生不必如此。”
“我晓得殿下是真心喜欢这血玉珠,割爱于我一颗,总不该叫殿下心意糟践。”
谢玉舒笑着问,“不知好看与否?”
第一次被人这样镇重对待,叶煊恍然间觉得有花开的声音,一汪心池泛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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