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顾励提起给小殿下启蒙不易,问他有没有什么好办法等等,杨廷璧一下子便猜到,或许陛下是想让他给小殿下讲课。杨廷璧自然是乐意的,顺着顾励的话说,用了晚膳,顾励便让他从明天起上午便进宫里来,先给贞儿讲三个月的课看看效果。
杨廷璧喜不自禁,谢过圣恩,出宫时路过官署,恰好见到穆丞相散了衙,正慢悠悠地往回走。
前阵子因陛下借用他的路引出京,杨廷璧被穆丞相抓起来审问了一番,不过穆丞相并未为难他,两人之间也就谈不上有什么龃龉。对这顶头上司,不说巴结,至少该尽的礼仪需得做好。
杨廷璧向穆丞相打招呼行礼,穆丞相见了他,笑道:“原来是杨翰林,刚从宫里出来么?”
两人寒暄几句,杨廷璧陪着穆丞相步行往回走。杨廷璧见穆丞相满怀忧虑,问道:“丞相可是在操心辽东的事?”
穆丞相说:“辽东有焦烈威和董鹏镇守,燕赞画也是个机灵人,有他们三个在,只要军费跟上,辽东翻不出什么大乱。”
杨廷璧道:“丞相缘何忧心忡忡的,难道是……”
他想起陛下带进宫里的那人,虽说听朝臣们说,那是自遥远的番国英格兰来的使臣,可杨廷璧记得这人汉话说得十分流畅,而且还曾经在他家对面住过,后来又闹得陛下伤心吐血,这人哪里像个使臣啊?
君子不语人是非,杨廷璧自然不会到处去乱说,只是想到这人跟陛下可能的关系,他就呕血。
旁人看不出来,穆丞相总是能看出来些什么的,难道……穆丞相是在忧心这件事?
杨廷璧心中一喜,心儿砰砰直跳。
却听穆丞相说:“近来一连下了几天雨,这还没到梅雨期呢。”
原来穆丞相操心的是水患之事。
杨廷璧不免有些失望,被穆丞相提起了水患一事,也想起来,今年开春以来,雨水是多了些。
他说:“陛下不是在让工部维修运河,修建水利么?”
“这都是些须得长年累月坚持的大工程,岂有那般立竿见影的。”穆丞相想起在外修建水利设施的聂光裕和夏星骋,这两人自便外出治水,成效如何,就看今年夏天了。
穆丞相道:“尽人事,听天命,瞎操心也无甚用。罢了,不提了。杨翰林在京城中可还习惯么?我记得你是湖广人士。”
杨廷璧道:“除了北方有些干燥,其他倒都还适应。”
穆丞相笑了一下,两人聊了一会子,穆丞相道:“杨翰林才华横溢,学识渊博,理想抱负想来也不同流俗,志存高远吧。”
杨廷璧笑道:“谈不上志存高远,只希望能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穆丞相听见这话,脸上一瞬间流露出几分回忆之色,笑道:“要做一个好官啊,那可是要比坏人更聪明,更狡猾才行啊!”
第二天开始,杨廷璧便入宫给小殿下讲课。原以为只小殿下一个,哪知道还有一名额心点着红痣的男童,据说是真定伯周尔茂,并几个内书堂的阉童们。这些孩子们倒还罢了,此外那名据说是英格兰来的使臣居然也端坐在侧,噙着笑听他讲课。
杨廷璧被他盯着,一时间竟觉得脖子凉飕飕的,竟像是被大房训话的妾室一般战战兢兢的。
他向顾励委婉地提过一次,顾励去劝说陈奉,不要盯着人家杨翰林上课了,哪有儿子上课,老爸陪读的。
陈奉振振有词:“我不过看看这人水平如何,贞儿能否早日扛起你的重担,就看这些夫子讲官们了。”
顾励没办法,只得由他了。不过幸好过了没几天,陈奉从欧洲带来的那些水手帮工们作为使臣进了京,还带了几件火器样本,交给王恭厂研究,陈奉要安排他们,暂时没时间去管杨廷璧了。
杨廷璧松了一口气,然而麻烦还不算完,这天他跟小殿下讲到君子之道,小殿下忽然冒出一句:“可是爹爹说,别管用什么法子,只要能达成目的便行,先生怎么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哩?”
杨廷璧并非迂腐之人,当即跟贞儿说起法家权术与君子之道的辩证关系,教导他:“明辨是非,这叫做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了达成目的,采取非常手段,或许一时间并不能为人所理解,但只要是为了公道大义,心中信念,便可以为之。治国之理,说到底还是外儒内法,殿下不可太死板,也不可太狡肆。”
这般解释了,哪知道贞儿又有了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问题来问他,张口闭口便是“可是爹爹说……”,有些问题,杨廷璧倒是能答上来,可有的问题刁钻古怪,有一次竟然问他,为什么有的人眼睛是绿的,是蓝的,这就触及到杨廷璧的知识盲区了。
还有——
“小殿下须得称呼陛下为父皇,不可称呼爹爹。”
贞儿点点头,回到乾清宫见到陈奉,便开心地叫他:“父皇!”
顾励正喝茶看奏折,听见这话,好悬没被茶水呛着。陈奉笑眯眯地摸了摸贞儿的脑袋,怡然自得道:“崽啊,有些话放心里就好,别说出来。”
顾励冲贞儿招招手:“贞儿到父皇这儿来。”
贞儿走上前,攀着顾励的胳膊坐他怀里。顾励问道:“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是杨先生哩!”贞儿记忆力极好,把杨廷璧的话重复了一遍,顾励问道:“你在课堂上提起你爹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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