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留香不说话,眉头紧锁,手中的杯子快被他玩出花来。
“你说的是,但是……”
“他惩罚下人,都是那些干了私德败坏的人,但是手段……也着实太残忍了些……”
楚留香顿了顿,觉得这个比喻有点不恰当,但是一时间又想不出更好的说法来,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
“比如明明只是小偷小摸,发配就行,可他偏偏先打个十几大板,将人打个半死,这种刑罚,对那个家丁来说……为实太重了……”
“他可曾这么对待过无辜之人?”
“应当……没有吧。”
楚留香想起了玄水楼的规矩——从来不杀无辜之人。
虞泽是玄水楼的人,那么这条铁律应当是遵守的。
但是楚留香很快又起了另一个忧思。
那么无辜又由谁界定呢?
小偷小摸不算无辜,杀人犯法也不算无辜。
山匪为了金银杀人,的确是罪不可赦。
但是如果一个心地赤诚的少年为了报仇杀人,那又该如何对待呢?
面对这么多不无辜,但是罪孽并不相同的人,虞泽又会如何呢?
应当……是一棒子全杀了吧……
楚留香心里乱糟糟的。
原本被刻意忽略的事情在顾惜朝点出虞泽本性的那一句话后,通通被翻了出来。
他突然想起了深夜、莎车国那一具惨白的尸体。
那日在虞泽走后。
楚留香曾回到皇宫看过亚孜的尸体。
十四岁的少女面上满是惊恐,喉间的伤口森然可怖,但是整洁利落,看得出下手之人并没有犹豫。
但是亚孜是个十四岁的少女,她太年轻了,又长着一张和善的脸。
年轻到常人下手之时会面露犹豫。
可是虞泽没有。
那道伤痕干净利落,若是落到果蔬上面应当是极其整洁好看的,但是落到人的脖子上却只剩下了森然可怖。
他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尚且如此,那对别人呢?
他会不会如此干脆的去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一个柔弱的女子、更甚者是一个很小的孩子?
当然,不论罪责大小,这些人都是有罪的人。
但是因为本身年龄、性别、身份的缘故,若非真的到了十恶不赦的地步,一个正常人即便动手毫不犹豫,心中也会不自觉的产生那么一丝怜悯。
但是虞泽全然没有这种情绪,
面对死生大事,他冷漠到了一种让人近乎害怕的程度。
楚留香想着他月夜下面无表情杀人的样子,心中不由的感到一点不舒服。
于是他又喝了一杯。
“倘若他真的没有像那些恶霸那样欺行霸市的话,我倒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坏人,公子你也不必如此……”
就在这时候,临月出声了。
“不,你不懂。”
这根本就不是打人几板子的事。
楚留香苦笑道。
“我只是个局外人,真正伴在他身边的人是你,那你又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临月有点不服气道,她说罢顿了顿,想到之前虞泽的样子,又嘟囔一句。
“我觉得他倒不坏……”
“我……”
楚留香愣住了,他回忆起了相识几个月的点点滴滴,虞泽本就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杀手,这点是他早就知道的事。
他某种意义上称得上是开朗、善良、内心柔软,而如今细细想来,这内心柔软的事情还不少。
无论是当初在密道里救他,还是在更久以前买顾惜朝的画……
楚留香不喝酒了,他微微抿唇,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
“好看……”
一旁的临月眉角一抽。
这是个什么理由?
楚留香没注意到她的表情,接着往下说。
“好看到我老忍不住看他……”
“还有……”
“武功好……”
“恩怨分明……”
“讲义气……”
“有时有点别扭……但是可爱……”
……
随着他的话语,虞泽的形象逐渐在眼前显现,一个形象鲜明的、喜欢吃零嘴、傲娇、但是下手干脆利落的杀手。
与顾惜朝口中那个嗜血狠辣的人完全不一样。
楚留香的眼神迷茫了一瞬,但是很快变的清明。
仿佛云开雾散,楚留香在一刹那突然明白了很多事。
虞泽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是早就清楚了吗?
那个会在沙漠里拼死救他、会红着耳朵瞪他、会像狐狸一样狡黠的笑着的人。
哪怕顾惜朝说的是真的,那些血腥的残忍的,与阳光的温暖的,都作为虞泽的一面而存在着,二者彼此共存,但也不能因为一个而完全否定另外一个。
这么一想,似乎那些血腥的杀戮也有了另一种解释。
楚留香心中的天平一点一点的倾向虞泽。
鼓噪的心脏突然柔软下来,像是一朵软绵绵的云朵。
楚留香突然发现此刻自己很想他。
想那人动坏脑筋时的坏笑,害羞时强装镇定却微微发红的耳根。
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如果自己给他上药的话,他一定会睁着那双绿眼睛瞪我吧……
捂着屁股像小孩子一样躲到墙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