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明镜张了张嘴,有两个亲昵的字眼仿佛要从口中说出,但在青年眼前,他没有发出声音,头一次露出痛苦的神情,又一次道:“求你……”
青年依旧不为所动,但这次停顿了许久,才道:“你虽然年龄小,但我一直以为你能明白,这世界上大多数坏人,都是好人变的,犯下可怕的错误的恶人,也可能是好人变的,即便那个人是你最亲密的人,也不见得比一个陌生的人更可信。”
野狗子曾经是好的、王四娘曾经也是好的、最不济二青也是好的,但他们都在暗无天日的监牢待过,蹉跎几百年的岁月,因为他们即便内心仍然是好人,甚至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保有一份善良,但当年疯狂的也是他们,被判有罪的也是他们。
鲜明镜很清楚这些,却还是义无反顾的跳进了这个火坑,看样子还挺无怨无悔,这让已经弄清了一切的赵奇秋内心火冒三丈。
“那你呢?”鲜明镜道:“你难道不是……好人,我也不能信你吗?”
“你错了,”赵奇秋平静的道:“我并不是什么好人。”
赵奇秋也没有权利说阿武,毕竟鲜明镜每天也跟自己在一起,但赵奇秋同样没有觉察鲜明镜的小动作。
因为鲜明镜实在是太聪明了,聪明的过了头。他无师自通将厉鬼投进自己的身体里,又用精血养护,逐渐让厉鬼染上了活人的生机,还篡改了符篆,用这把辟邪的刀彻底掩盖阴魂的气息。
或许白天鲜明镜睡着的时候,都在梦境中和这只厉鬼见面!
鲜明镜几次遇到生命危险,赵奇秋还以为他依旧蒙在鼓里,但现在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鲜明镜早就知道是谁在害他,但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
赵奇秋此时才放下刀,仿佛没看见“鲜明镜”的表情,展开少年薄薄的手掌,怀表便落在了“鲜明镜”的手心里。
下一刻,赵奇秋缓缓握住了那只手腕,“鲜明镜”脸上的表情才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神情,才像是一个真正的十三岁的少年的表情,但以往,鲜明镜从来没有让人觉得哪怕一分一毫的浅显易懂。
赵奇秋只轻轻一拽,一只比鲜明镜本身的手还要大上一些的纤细手掌,就从肉身里剥离了出来。
看见这样的场面,“鲜明镜”顿时大惊失色,脸上不仅露出了疼痛的神情,还闪过一丝恐惧和恨意,对一旁的鲜明镜道:“明镜,明镜!这是怎么了,他是谁?!好疼啊!啊!!明镜!帮帮妈妈!”
赵奇秋手一翻,刀柄直直撞在“鲜明镜”的肩膀上,肉眼可见的,另一个骨瘦如柴的肩膀从眼前这具肉身里被生生推了出来。
但如今是真正的血脉相连,哪有那么容易分离,很快,在“鲜明镜”近乎执拗的目光中,魂魄和躯体再一次粘连在了一起。
一旁鲜明镜见这样的画面,脸上露出些许释然,是啊,一切都来不及了。
赵奇秋道:“……鲜明镜。”
鲜明镜心头一痛,转过头,看到的却是青年落在自己身上近乎怜悯的目光,对方平静的过分的道:“跟她道别吧。”
鲜明镜的眼睛缓缓睁大,视线中的青年则薄唇轻启,下一刻,行云流水的诵经声从青年齿间冰冷的流淌出来。
卧室里骤然响起凄厉的叫声,但整个鲜宅仿佛死了一般,没有任何人前来查看,好像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是鲜明镜独自幻想出来的。
无论是青年,还是那个女人的灵魂,都不是真实存在的。
痛苦到了极致的声音源源不断的钻进内心,鲜明镜目眦欲裂的看着青年,终于忍不住大吼道:“停下,停下!!不要这么对她,是我自愿的,都是我自愿的!!”
青年却好似压根没有听到,双睫低垂,面无表情的看着手中挣扎的身体,随着诵经声,那身体中不断有另一个“不合身”的灵魂冒出来,二者区别越来越大,佛经就像是一只毫不留情的手,生生将二者撕开。
女人的叫声越来越弱,终于,赵奇秋松开鲜明镜青紫的手腕,一个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摔在地面,而鲜明镜的身体,则瞬间失去了力气,向后倒在床上。
赵奇秋微微弯下腰,仔仔细细的观察鲜明镜的肉身,结果可想而知,失去了大量的精血生气,这具身体在女人离开的同时,就进入了濒死的边缘。
赵奇秋深深的吸了口气,注视着眼前这个血色尽失的躯壳。
或许是这副过于安静的模样触动了内心某个地方,赵奇秋不由伸出手,指尖抚过对方的眉眼,梳理了下被冷汗浸湿的鬓角,自言自语道:“要是你真有这么乖……”
一旁跪着的鲜明镜垂着头,浑身颤抖。
他紧紧的握着拳头,闭着双眼,明明不敢继续看下去,却还是如同切身感受到了青年的指尖落在脸上。
“明镜,明镜,妈妈来帮你,别怕,妈妈来了。”女人从地面上踉跄的爬起来,此时无疑受了重创,摇摇晃晃的到了鲜明镜身边,只会不停的道:“明镜,明镜……”
她似乎是想让鲜明镜解脱出来,但手刚一碰到禁锢住鲜明镜的金戒圈,就瞬间惨叫一声,金光如同岩浆一般溅在了她的手上,顷刻间,女人的手背就被烧出了一个空洞,顿时疼得她满地打滚。
鲜明镜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神色一阵扭曲,但最终,他看向青年的身影,声音里只有些微的颤抖,痛苦已经蔓延了出来,道:“别,求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她是我妈妈,她是我妈妈……不要这么这么对她,不要这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