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薛开潮身边越来越好,舒君也就越来越焦躁,他本以为自己压抑的很好,却在日常对练喂招的时候被幽雨打落了手里的刀。大概是发觉了他最近情绪烦躁低落的缘故,幽雨也没多说什么。然而只是被她看了一眼,舒君就心虚起来,立刻捡起刀到后面去了。
作为统领的幽雨一向严格,舒君对此也并无异议,他只是心神不宁。
幸好过不了几天终于到了元正那日,薛家上下天还没亮就开始洒扫,屋前屋后都插着点燃的香,随后就是在香烟缭绕中开祠堂祭祖。
这种事自然需要令主参与甚至领头,但舒君是没有必要参加的。各处都留了看灯烛小心走水的人,但这也看不住舒君悄然溜出去的动静。横竖元正几乎要忙乱一天,就算今年不必进宫也不会有多少空余时间。
舒君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街上空空荡荡,人人都在家过年,而他顶风冒雪,好似绝世剑客站在屋檐,其实极目四顾也无事可做,只好怏怏跳下来。
回去之后却发现桌上给他放了一碗饺子,又白菜皮和豆腐皮的,馅是猪肉的。薛家饮馔讲究,所以年节吃的东西既要应景,又要漂亮。不过薛开潮照例是不吃东西的,成了惯例之后也没人给他吃这个。舒君咬了一口,发现这一碗里还有放了干贝的另一种馅,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一碗。
其实此前他也没有想到今天是元正,新年头一天对自己有什么意义。
他是第一次见到薛家怎么过年,虽然觉得新鲜,却很清楚与自己无关。先前跟在薛开潮身边也未曾见过法殿怎么过年,舒君只是看看热闹,起初甚至都不明白自己的寂寥从何而起。
这个地方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此地,即使不必多想,这句话也已经足够令人冷漠下来了。
幸好年后新帝终于登基,薛开潮列席了登基大典。按照开国时的礼仪大典,两位令主都要列席,却不必行礼,只是这一次众人都以为白令令主仍旧不能成行,却没想到他终究是被肩舆抬来了,显然是不良于行。肩舆四周都有轻纱,这个天气除了遮蔽病容之外,就没有其他意思了。
薛开潮特意过去说过话,确认了这就是令主本人,忍不住心想,李家也是没有办法了,令主的性命都赌上了。倘若出了这次门后令主就死了,恐怕他们会憾恨怨怼终生。
可是这样的场面显然是一个巨大的机会,要李家继续安静下去不出面,又是根本不可能的,他们想来也是左右为难,不得已,还是请令主亲自出场。毕竟薛开潮亲至就是一重对比,何况从来都是宁可缺席都不能有人代表令主出席。
不过典礼上其余需要令主亲自来做的,终究还是被他座下的神官代劳了。薛开潮就站在另一侧,许多事都和那一边完全对称,两相对比,也就令人觉得白令令主如日落西山,其实来这一趟也并无什么用处。
早些年的时候薛开潮也算和他熟悉,只是现在他身染重病几乎从不出门,也不见客,就生疏了。白令本身就是萧条肃杀之物,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薛开潮总觉得他此次出门本身就是一种暗示,只是暂且还不明白他明示自己的软弱究竟是什么意思。
毕竟能够感受到这种气息的人,在登基大典上也就只有薛开潮一人了,可他也没有对薛开潮说什么,就不大可能是做给自己的看的了。故意示弱,将令主即将易位这种事摆在明面上,显然是要挑旁人动心……
啊,是做给自己家人看的。
所以多年卧床果然是很难熬的事,病的久了,人就想死了。
薛开潮不再多想,只是回去之后叫幽泉多留意李家的动向,果然发现近来确实在遴选继任的令主。
说来奇怪,李家比薛家更为拘泥。两千年前薛家就有了薛夜来这样的女令主,而李家至今都坚决不肯让女子执掌令牌,实在令人无言以对。
不过两家的令牌确实不同,青令更柔和,白令主杀,十分霸道强悍,所以从一开始就有人说白令只能男子持有。对这一点薛开潮倒是不置可否,不过他很清楚,李家这条禁令只要存在,李菩提就不可能真正和家人一心。惟其如此,他才能继续和李菩提暗中合作。所以,这也说不上是一件坏事。
登基大典过后,皓霜刀终于再次由明转暗,舒君也继续出去执行任务了。
他只闷了十几天,再次出去的时候却恍若隔世,要过一阵子才能习惯随风潜入夜的感觉。这倒不是因为在薛开潮身边日子过得太安然,所以忘记了本能,只是重新握起刀的时候他忽然在重新衡量自己。
就像被判了斩立决,又延迟到秋决的犯人终于在秋天出了牢狱,天高地阔,可是都与自己无关了。舒君想起年前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开始动手,只是这十几天没有出来,岁月静好就把自己骗过了。
如今还是要重拾这冰冷的刀。
这条路他已经走到一半了,再也回不了头。
一个刺客本身是毫无价值也不起眼的,只有执行自己的任务,收割别人的性命的时候才真正存在,且重逾千斤。他从前并无这种感悟,是因为看到的身外之物太多。如今悄悄在薛家动手虽有诸多限制,小蛇不能用,也不能闹出动静,但舒君却从中体会到了近乎不存在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
从前他没有这种觉悟,其实做事也并不困难,如今既然有了这种觉悟,自然更是轻而易举。薛家对外是铁板一块,对内却相当脆弱,至少舒君来去如风并未受到太多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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