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救了他,毫无保留地护着他,连来历都不曾问过,只是对于弱小者天赐的悲悯之心罢了。西野人曾来寻过他,这人多次遇险,也护得他十分周全。
满天红迷茫地看着他,他自小情感淡漠,并不知道如今鲜血流淌过去之后剩下的情绪是什么。
沈望继续道:“我知道你是西野人,你朝他们去,说自己是被我抓来的俘虏……”
满天红摇摇头,认真地道:“我会报答你,报答你的家人,你的孩子,你有什么话想对他们说?”
沈望握紧手中铁枪,朝天哈哈大笑,笑声在空旷之地听起来苍凉无匹。
“他说,他爱你,爱你母亲,对不起你们,”满天红躺在床上,好看的眼睛微微眯着,淡淡地说,“若有来世,他再护你长大。”
楚韶跪在他床边,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后来我见到那个皇帝,承阳皇太子的父亲,亲自到归程河边去吊唁,”满天红道,“当时天下已经沸沸扬扬,不肯增援,忌惮名将,什么样的传闻都有。我问他,你为何不解释,他说,沈将军是天下名将,即使身死,都不该有污名,若那些将士的亲人有怨怼,便怨在他身上好了,他是帝王,不惧怕生前身后堆积的污名。”
他叹了口气,徐徐摇头:“小楚将军,皇太子与他父亲,实在是一样的人,否则就算周云川写信求我,我也未必肯救他的性命。”
母亲深恨倾元皇帝,抚养他到九岁,九年的时间都撑了下来,为何只因倾元皇帝到了一趟宗州,与她密谈之后,便笃定心思自尽而去。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憎恨任何一个人的资格。
楚韶低着头,伸手抓住床沿,因为用力青筋毕现:“他……知不知道?”
满天红道:“从前不知道,他唤我来救你之时,我便告诉他了。”
“哈,哈哈……”楚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颤抖,他的语气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他知道了……还肯留下我的性命?”
他猛地抬起头来:“我必须要回去,你跟着我一起,他若不是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天,不会把我放走的。求你,回去救救他,若你救不了他,便把我送回去,和他死在一起。”
他微微一退,“砰砰”地为他连磕了三个响头:“你救我一命,护我至此,仁至义尽,我替我父亲多谢你。”
*
姻痴山的会面时日已定,两日前周兰木便已到达姻痴山下的扶孜城,伏伽阿洛斯也十分礼貌地为他回了信,说约定时间有事耽搁,待得一日之后,便进扶孜城来与他先行私下见面。
楚韶步伐轻快地穿过扶孜城门前的那条道路,装作普通江湖人混入了一家小酒馆当中。
满天红允了他的要求,将他送至扶孜城外便道了别,说待此事解决之后再来探望。周兰木要会面的是西野人,他并不方便现身。
刚入夜不久,小酒馆中还有三三两两未吃完的人,看起来都不像本地人。楚韶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一壶酒,趁小二上酒的时候,低低地问了一句:“店家,你这酒馆生意可好么?”
那小二十分爽朗,反正生意也不算忙,给他倒了酒后索性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本来生意很差,扶孜城中多是老人,青年人都出城去了。最近天子出巡经过这座城,不知道怎么,人突然多了起来,看起来都像是江湖人,客官你可也是江湖中来的么?”
楚韶低笑了一声,又问道:“那你可知道,你们这儿晚上最热闹的地方在哪儿?”
“最热闹的地方?”小二想了想,答道,“那应该是扶孜城最中央的桑格酒楼了吧,那是外族在扶孜城中开的,还有北疆美女呢。扶孜城少有酒楼,那应该是最大的了。”
“你去帮我把酒温一温可好?”楚韶听他说完,淡淡地点了点头。那小二应承一句,端着酒壶往后厨走去,心中却纳罕,晚夏的天气酷暑未消,这客人怎么还要把酒温一温?
当他端着温好的酒回到大堂时,靠窗边坐着的英俊客人已经不见了身影,只有破旧的木桌子上放着一枚金币。
桑格酒楼外域色彩十分浓厚,楚韶走到酒楼门口时,还暗暗诧异了一番。酒楼一共三层,在落后的扶孜城中,已经是顶高的建筑,酒楼悬挂的纱幔之上刺着繁复的图案,看着有些眼熟。楚韶站在酒楼下,突然回忆起了定北之战,他活捉北境王回朝时,他衣服上的图案似乎和着纱幔上绣的一模一样。
如今北方部落联盟已经七零八落,北境的人们把生意做到了大印,似乎也是常事。
楚韶迟疑了一下,抬脚便走了进去。
大堂之中四处都是人,正围着台子看台上一个穿着华丽的北疆女子跳舞。楚韶转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那个一身白衣的熟悉身影。
白沧浪抱了一盘瓜子,坐在离舞台最近的地方,津津有味地嗑着——周兰木有钱,他自然要包个雅座。楚韶费了好大的力气挤过人群,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他身边,然后伸手搭上了他的肩。
很奇怪的是,白沧浪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回头看看是谁,而是下意识探手入怀,想要拿出什么东西来。意识到这个动作不对之后,他的手便僵在了半空,随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侧过头来,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情:“谁啊谁啊,不知道雅座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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