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撒托斯这时还有一头柔顺的黑发,一直垂到祂的肘弯。祂的相貌与外在年龄和伊戈尔印象中的差不多,不过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更重,眉眼间的神色也更冷淡,甚至于有种冷酷的厌憎感。祂身上披着的袍子不是伊戈尔见过的款式,要比人类印象中的更加宽大,质地看着有点像麻布,这让祂从袖口伸出来的腕骨简直如同被稻草包裹住的枯枝一样,显得坚硬而又锋利。
那件袍子上还有一些不注意就没法发现的装饰品,伊戈尔没来得及更仔细地观察,只看到几个圆形的深褐色纽扣、几根吊在银链上的金属制品、还有一些石头和骨头雕琢成的饰物。
不过祂手中拿着的西瓜皮严重削弱了祂带给旁观者的恐惧疏离感。
因此,伊戈尔虽然心情微妙,依然沉着地说道:“我是您的眷者,自然有必要关照您的身体健康状况。”
神明莫名奇妙地瞥了他一眼,想了想问道:“不用那么麻烦,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祂将西瓜皮放在地面上,“看在它的份上,我可以回应你的请求。”
啊……所以一片西瓜值一个愿望?
早知道祂这么喜欢西瓜,以前应该多买点的。
伊戈尔咳嗽一声,在阿撒托斯俯看过来的冷漠视线中说道:“那么,就请您告诉我您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吧。”
如果阿撒托斯将心里的吐槽说出口的话,这时候怕不是要骂一句‘妈的智障’。
祂等了好长一段时间,见伊戈尔一副不打算改变主意的样子,不怎么情愿地道:“没有反悔的机会……这是因为我还不怎么熟悉人类的躯壳。”
神明抬起手,生涩地抚摸着脸上的伤口:“太奇怪了,虽然已经去掉了很多麻烦的限制,但这具身体还是比我想象中的脆弱太多了。”祂将另一只手举起来放在眼前,五指张开又合拢,困扰地活动着指关节,“会疲倦、饥饿、疼痛也就算了……”还有那些复杂的、被神经和激素影响的情绪,孤单,快乐,悲伤,满足。
阿撒托斯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祂不太能明白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虽然无法理解,也无法真切地感受这具身体的每一处细微的变化,就像隔着屏幕看电影一样,观众要怎么想象角色们的悲欢离合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它们切实地存在着,就像4843总说:“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过来找我。” 阿撒托斯:“我没有心情不好。”
“你有。”机器人没有介意祂的反驳,认真地说道,“我的数据分析处理结果告诉我你有。”
它说有那就有吧。
阿撒托斯不怎么在乎。
祂有兴趣关注的事情实在太少了,无数个时间点在祂眼前跳跃不歇,宇宙不断诞生又不断毁灭,世界重复着从无到有的过程,祂沉眠着、做着梦、感受着这一切。
不过总有一部分生命比较特殊。
人类有一句话叫做‘人的一生不会两次踏进相同的河流’。
阿撒托斯得说,祂不会梦到两个相同的‘人’。混乱的时间与空间当中,祂遇见的每一位个体都独一无二。
4843是这样,眼前的人类也是。
你看,还是头一次有‘人’会用一个许愿的机会问祂,‘你脸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没错。”伊戈尔说,“人类有着自己的弱点,您觉得现在的生活怎么样?”
阿撒托斯有心提醒他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
但不知怎么祂还是回答道:“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吧,这只是随便的一个尝试。为了把自己的一部分塞进这个壳子里面,我抛弃了很多暂时没用处的东西,不过现在还是觉得有点挤。”
祂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刚才吃到的西瓜没有味道,是不是味觉出了什么问题?”
伊戈尔眨了眨眼睛,提醒祂:“您也没有痛觉。”
“唔。”神明应了一声,眉毛皱在一起,看上去苦恼极了。
人类产生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他现在觉得祂可爱极了……也不是说平日里的邪神不可爱,但刚出生学着走路的猫猫和成熟的大猫可爱的方向也有很大区别。伊戈尔又咳嗽了一声,清空自己的想法,正色道:“没关系,您可以挑那些长得好看的东西吃。”
阿撒托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阿撒托斯恍然大悟。
阿撒托斯看着眼前的人类,礼貌地提出问题:“我觉得你很好看,但是人类好像并不提倡同类相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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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入乡随俗。”神明盘着腿说道。
现在他们并排靠墙坐在了地面上。阿撒托斯身上的疏离感消散得差不多了,让伊戈尔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我和一些将死之人做了交易,带走了组成他们的一些重要的碎片:记忆,思想,习惯……”祂平静地说道,“当有了数十万数百万个样本之后,想要塑造这样一个身体是很简单的事。不止是身体,我现在的思维方式,一部分行为习惯都受到了影响,而且随着使用这具身体时间的延长而变得,怎么说,在你们眼中会变得越来越‘正常’。”
“您想要什么呢?”伊戈尔情不自禁地问道,“这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阿撒托斯看着自己没有血色的指尖,祂透过皮肤看到了流淌在血脉中的某些东西,“没有什么理由,从一个时间点跳跃到另一个时间点,从一颗星球来到另一颗星球,从宇宙的起点走到宇宙的终点……”神明漆黑色的,没能倒映出任何事物的眼眸转而落在伊戈尔身上,“我把它当作一场没有尽头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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