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神像正前方的长桌上,摆着一个铺满玫瑰和碎骨的棺椁。克明廷镇的利奥波德主教就躺在那一堆不知是否来自于人类的雪白碎骨中间,无知无觉地紧闭双眼,胸膛毫无起伏。
——鉴于理查·托勒姆现在的惨状,尼克松都不能欺骗自己说利奥波德主教身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仅仅是陷入沉睡。
他瞳孔散乱、呼吸急促,手臂上的肌肉无端地颤抖。尼克松深吸一口气,紧握住自己冰凉的手腕感受着手心湿滑的汗渍,终于不得不将目光投向‘神像’所在的位置。
其根本不是神像。
火光的映照下,尼克松发现理查·托勒姆正跪在取代了神像的未知存在身前。
祂穿着一身宛若鸦羽的黑色长袍,袍角如同混沌之中伸出的爪牙,铺散在花纹繁丽的地砖上不断侵蚀。尼克松的眼神控制不住地向上转移,从祂惨白削瘦的指骨、再到嶙峋的颈项,最后是那副从未在众人眼前出现过的面孔——
“你好。”阿撒托斯轻缓地说。
该如何用语言去形容那副不属于人类的外表呢?
尼克松浑噩地思考——祂的黑发融进夜幕里,半张和人类别无二致的面孔绮丽绝伦、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膜拜亲吻。而祂另一半张脸则像是深海之中的造物,有着绝对无法否认的美丽,却又难以描述的惊悚。
它就像是最高明的艺术家灵光一闪、在脑海中将天堂和深渊相结合,描绘出最接近真实的想象。尼克松看到祂那一半头颅上生长着状若鸟类翅膀的羽毛,还有着虫族锐利崎岖的脊骨。祂的颚骨所在的位置攀附着漆黑的触肢、被不知名的深红色纹路包裹,如同寄生在人类肉身上的恶魔伸出的指尖。
——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在这一团混乱无序之中,居然还盛开着一朵纯白色的蔷薇花。它的花蕊混在一群邪恶的同伴间丝毫不显得突兀,竟还在腐朽之中绽放出旺盛的生机。
尼克松几乎没听清祂向自己出声、用人类的语言打了一声招呼。
他头晕目眩地后退几步,靠着教堂中的桌椅保持平衡,语无伦次地回应道:“是……您究竟……那个理查·托勒姆和利奥波德主教……”
当他吐出这两个名字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方属于人类的那只眼中闪过一道红芒,就好像是尼克松梦里从月亮中央流淌出来的血色。
“他们都没有死。”阿撒托斯说道,“你已经听见了理查·托勒姆在我面前诉说自己犯下的罪。”
“他应该在你们人类之中得到审判。”
“他……他因为自己过去的错误行为受人胁迫,捏造证据诬陷伊戈尔。”尼克松多年的职业素养以及对好友的惦念支撑着此刻的理智,“利奥波德主教又做了什么?”
“利奥波德的孩子在去往边境地区出差的过程中,遭到了路过的虫族军队的迫害,不幸客死异乡。”他面前的神明回答道,“利奥波德出于报复的目的,以‘提取人类和虫族双方优良基因’这个理由,利用自己的职权和人脉囚禁了一部分虫族俘虏,并利用他们培育出从一出生起就背负着惨痛命运的人虫混血儿。”
“人类和虫族私下进行联络会被视作叛国。”
“理查·托勒姆十六年前受到过利奥波德蛊惑,并生出一个女孩儿。但是他在清醒之后选择了逃避,直到近日才首次和那个孩子见上一面。”
“所以那些人就是揪住了这个把柄?”尼克松震惊地说道,“就因为他过去和虫族生下过一个混血小孩?”
“以你的职业,应该更了解自己同族的心理。”
阿撒托斯居高临下地俯看着他:“恐惧、厌恶、后悔、对未来的担忧、渴望更进一步的野心……想要将一个人推到歧路上,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我明白了。”尼克松垂下眼眸,不敢再直视那张面孔,甚至不敢在脑海中重复地回想,他心中恐惧和激动的感觉于此刻并存,“您想要我如何做?”
“做你应该做的事。”
——如果你仍然将伊戈尔·苏利文视作挚友的话。
说完这句话,教堂两侧的烛火明明灭灭,似乎很快就要彻底回归到黑暗里。
尼克松·伊夫林在此时忽然反应过来一个关键点——他在对话的过程中左手一直用力握紧右手的手腕,却丝毫没有感受到疼痛!
“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他不假思索地在周围的火光彻底熄灭前大声问道,“请问我现在是否是在梦境之中?您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着的神明?”
话音刚落,尼克松眼前一黑。
下一秒,他喘着粗气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身。同事迈克在旁边被他剧烈的动作惊醒,宛若呓语似的侧头含糊地问道:“几点了……你今天怎么醒的这么早?”
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尼克松跌跌撞撞地下床拉开窗帘,看见圣马丁鸟漆黑色的翅膀舒展开来,将仍然还悬挂在地平线上的银白色圆月一分为二,划出一道凌厉的曲线。
然后他低下头,发现手腕上的疼痛正不断传来——尼克松的左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不断抽搐,右手的腕骨处则显露出一片青黑色。
“我做了一场梦……”他轻轻地、怕惊扰到什么东西似的小声回答同事的问话,“不,应该说,我梦见了一处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