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顾朝明转头,专门对林见樊说一声:“我先走了。”
林见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顾朝明冲他们挥挥手,林见樊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顾朝明消失在视线的黄昏中。
顾朝明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意识催着他打电话给曲盈逸。不想让曲盈逸和顾涛再有瓜葛,可顾朝明知道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处理好的事。
挂断电话后,顾朝明一个人茫然地走在路边。马路上车流如注,车尾红灯亮起,路边行人疾步。
所有人都处在自己的步调里,而顾朝明感觉被一股失真感包围。
原来没有顾涛的世界是这样的,顾朝明像是初到这个世界的生物,一点一点接受这个新的世界,接受顾涛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死亡的事实。
失真感包裹着他,蚕蛹一样包裹着他。
顾朝明在失真感中见到曲盈逸,在失真感中和曲盈逸一起办理顾涛的丧事。
包裹着他的失真感在看到顾涛的尸体被抬出的时候,脱装卸甲地坠了一地。
那种从空中重重摔进现实的感觉,是顾朝明从未尝试过的。
这是顾朝明成年后第一次面对死亡。
长年家暴的父亲的死亡。
看到白布包裹的尸体,顾朝明感觉自己的泪腺是石头做的,因为他掉不出一滴眼泪,他就这么看着,像看着工厂装货的车。
内心是一口被盖住的井,压抑着,透不过气。
落叶讲究归根,自己儿子死亡,奶奶虽知自己这儿子顽逆不争气,却还是为他哭得本就不好的眼睛泪眼婆娑。奶奶要将顾涛的尸体葬在自家这边的山上,老人的心愿,曲盈逸没有异议地带着顾朝明回了老家。
听够邻居们的闲言碎语,顾涛给他钱后顾朝明问周函从邻居们那听到什么,试图从邻居们的闲言碎语中拼凑出一个可能并不是真相的真相。
他想知道顾涛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到底干了什么才能有这么多钱。
有人说顾涛是被骗进传.销,所以那时候才说自己要发财了。有人说顾涛是去外边做生意了,也有人说顾涛是打牌欠了大账,到外边躲着,连儿子都不要了。
许多种说法,顾朝明想拼凑都觉得拼凑得太离谱。直至回到老家,在丧乐和躲避开的奶奶的哭声中,顾朝明从曲盈逸口中得知顾涛是被人骗着吸.毒,而后又骗去传.销。
他觉得离谱的事情顾涛一下占了两个,一直不敢相信的顾朝明在此刻,在灵堂后边的小屋中,听到曲盈逸说出这些事,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反而真实得可怕。
顾朝明打开关着的小门去走出,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打开门就听见她的哭声。
奶奶眼睛不好,腿脚也不好。顾朝明不经常回来,过年也没怎么回来过,和这个矮小的老太太不熟。顾朝明知道那是他的奶奶,却并没有平常人和奶奶的亲昵感。看奶奶哭得那么伤心,顾朝明想过去安慰一下,却不好怎么开口,开口也不好说什么。
怀着安慰的心,顾朝明从奶奶身边走过。走过后又后悔,在外边等待一段时间,假装有事走进来,坐在奶奶身边,拍拍这个矮小老太太的背,劝她别太伤心。
葬礼上顾朝明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看着大人们忙碌,感觉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葬礼的流程他也不知道,他只能在别人叫他的时候过去帮一下忙。
帮不上什么忙的葬礼过去,顾朝明和曲盈逸为了顾朝明的奶奶在家多休息了一天。
奶奶没了丈夫又没了儿子,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老家。曲盈逸有了新家,顾涛走后顾朝明一个人住,没人能照顾这个矮小的老太太。
葬礼过后的家回复往常的冷清,顾朝明提着自己的行李走上车,坐在车窗边看着曲盈逸和奶奶在路边说话。
曲盈逸上车,奶奶还站在路边。车子开动,奶奶还站在路边。
顾朝明盯着窗外,那个老太太本来就矮小,车子开得又快,矮小的老太太一转眼就消失在顾朝明的视线中。
也许以后再也不会见了吧,收回视线时顾朝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曲盈逸递给他一瓶水:“现在你爸没了,你一个人在家妈也不放心,你快高考了,妈想说………把你接过来一起住。”
再一次听到这句相似的话,上次还是在刚遇见林见樊的时候,现在他快要高中毕业,再次听到这句话。
上次的等待是为了在他心中保持一个好母亲形象,那这次呢?
那个不喜欢他的老太太呢?她会让他住进去吗?
顾朝明想说自己一个人也能行,可他又不想让曲盈逸知道他在外边租了房子,那是他和林见樊的家,被曲盈逸知道风险太大,可曲盈逸像是读出他的心思,对他说:“圆圆的奶奶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了,他和圆圆的爷爷一起去他大儿子家住了。”
顾朝明还是沉默,答应曲盈逸住过去是一趟未知的旅途,顾朝明不想打破现在的宁静。
他想回去后和林见樊一起窝在家,以最平常的生活慢慢淡忘顾涛,淡忘的顾涛的死,淡忘顾涛对他的殴打,淡忘顾涛的辱骂与疯狂。
一切都可淡忘,顾朝明悄悄摸上手背上的环形伤疤,这里是淡忘不了的,还有胸膛下那颗跳动的东西也是。
顾朝明不想答应曲盈逸,他转过头看向曲盈逸,但真当要和曲盈逸说自己一个人也能行的时候,他是不敢看曲盈逸的眼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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