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忘记过那天,他的表情是那么无懈可击,胜券在握到连杨总都赞赏他比同龄人沉稳可靠的气质。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时候的蔺遥没有退路。
父亲错信朋友投资失败在家,母亲因自责而离开,小耳朵整日惶惶,除了抱着个电台度日根本无法重新回归正常生活。他必须要胜利,必须要出人头地,他扛着整个家的担子,撑着小耳朵的未来。
别人眼里的少年全是假象,但他不得得带着那副面具去博得人们的喜爱,去求得市场和资本的青睐,用尽全力许给自己和爱的人一个未来。
他的粉丝都说粉他值得,他业务能力强,他努力,他正直,他从不传绯闻,他全心全意回应着粉丝的喜欢。
那是他们不知道,没有这些狂热而沉甸甸的爱和期待,他走不到现在。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这世间没有理所当然的爱,他的所谓“值得”,不过是在尽力回馈这些成为他的翅膀、曾给予过他力量的人。
他从少年的自己身上收回视线,猛地惊觉,这应该是烛茗对他怨怼的起点。他应该就是在这扇门后,听到的是自己抢走资源后的趾高气昂。
蔺遥心里陡然焦急起来,四下张望。既然这是当年的场景,那么烛茗呢?
他向身后看,临近悬崖那端没有烛茗身影。
一回头,在这条路的前方,忽地闪过一道身影。
背影萧瑟而瘦削,步伐跌撞,蔺遥眼里一亮,拔腿跟上,想要追上烛茗,当年的烛茗。
人没追上,他停在了另一扇门前。
这扇门大敞着,他却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看着。
十六岁的烛茗在门里,坐在钢琴前,眼底一片乌黑。他每弹一段旋律,就在纸上记下几笔。如此反复,直到一首歌的副歌部分成型。
蔺遥看得有些痴迷,他出道后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的见过烛茗工作,尽管那时大家都在一个公司,却几乎没有打过照面,他对烛茗的了解也仅限于媒体、视频和小耳朵嘴里。
那首副歌的旋律他太熟悉了——《当且仅当》——和他们打得昏天黑地的那首烛茗出道曲。
当时BM的主唱宋一杭还和林岱桥揣测,是不是公司为了打造创作人的人设,故意高价买了制作说是烛茗原创。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盲目自信和骄傲。
他在门外看着烛茗创作,作完曲是编曲,编完曲是填词,等歌曲录制完,再通过公司请来编舞老师研究这首主打歌的舞蹈编排。
蔺遥抱臂靠在门上,兴味盎然地看着烛茗给公司打电话,听着听着不禁哑然。
“我想约练习室,我什么时间都可以,你先告诉我BM约的是哪几天。”烛茗小大人似的淡淡地说。
原来如此,难怪他觉得很少在公司见到他。
刻意避开BM所有训练时间,连公司年会都几乎避免同时出现的人,怎么可能常常打照面?
这份爱憎分明,既让他有些怅然,又莫名觉得可爱。
心思微动间,少年烛茗突然如一阵烟,在他眼前消散了。
蔺遥心里暗骂一声,扶着墙壁往前走去。刚走没两步,他又看到了一扇门。这扇门似曾相识,像是公司大楼里紧急通道的防火门。
他正要试着推开门,忽然飘来一阵青烟,消失的烛茗重新出现在他眼前。这个虚影看不见他,他也碰不到这个虚影,虚影似乎只是按照记忆,在完成着他过去曾做过的事情。
虚影里的烛茗推开了门,在迈出脚的瞬间缩了回来。蔺遥俯身,顺着门缝看去……又特么看到了自己。
如果不是烛茗这是无意的动作,他真怀疑这人是自己的私生粉,酷爱在门外偷窥的那种!
他看见自己缩在楼梯间,躲在监控照不到的角落里抽烟,坐在地下两腿叉开,颓废地仰着头,并没有注意到门外曾有人路过。
那是他压力最大的一段时间。
小耳朵的眼睛治疗不顺,复诊情况更恶化,原本还有光感,后来连光感都没有了。
团内成员不知为何总是发生口角,镜头前堆满了笑容的人回到宿舍就拉下脸,浑身上下散发着戾气。林岱桥更是时常走神,网上关于他的恋爱传言甚嚣尘上他也不在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没能让他好好坦白,他只好躲在这里一个人生闷气。
那天也是他第一次尝试抽烟。听人说这样能缓解压力,可是滋味并不好受,口腔鼻腔受到刺激,电影镜头里烟雾缭绕的成熟感在他看来只想作呕。回家还被嗅觉灵敏的蔺迩一顿大骂,导致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碰这玩意儿。
他默默起身,心说自己这般丑态原来都被烛茗看在眼里,却发现烛茗在墙这边坐下,抱着膝盖沉默。
从蔺遥的角度看去,年轻的他和年轻的烛茗背靠着背,两人之间仅仅隔了一堵墙。
近在咫尺,却咫尺天涯。
他应该也是想来找个地方发泄的吧?蔺遥心想,那时的烛茗又在经历什么?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因为下一刻,眼前抱膝的烛茗就消失在面前。
蔺遥继续向前,脚上的步伐似乎更加沉重,在这个梦里留得越久,他就越怅然,越想了解烛茗,越想……触碰到那个虚影。
这条路没有尽头,他扶着墙上花纹往前走,渐渐明白这是一条长达十年的路。他无法看尽烛茗这十年,墙壁上的雾气突然开始涌动,将他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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