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楼既回并没有急着开口。
他居高临下,一双深不可测的凤眸注视着他这慷慨激昂的模式,偌大的朝堂之上只剩下他的声音在回荡。
不知多了多久,在楼既回的注视下,他的声音愈来愈弱,反而是一股恐惧感从心底蔓延出来,他说这话,唇齿都在打颤,却还在咬着牙死死的重复着那句:请陛下降罪!
“赵绪!”
东厂一党自有人站出来,冷声斥责:“你说督主屠戮赵氏一族可有证据,据本官所知,赵氏一族无一人死亡!”
“但是他们都被断了命根!”赵绪悲愤欲绝,显然作为同族,他已经怒到了极致,还不忘把这件事往事态严重的方向引导:“赵氏乃是大族,自建国以来,世世代代为晋国输送多少人才?
如今皆是一句谩骂便被断根,他们如何再入朝为官,为国效力?太原各地损失的人才又如何填补?”
“一句谩骂?”
有人冷笑出声,犀利的道:“那是一句谩骂?你赵氏一族胆敢辱骂陛下亚父是无根的阉狗,那岂不是就是在羞辱整个皇室、陛下,甚至是整个大晋?
督主仁慈,未杀一人,你竟还敢不依不饶!”
这个高度上升的更夸张,太原赵氏直接变成了辱国的罪名。
赵绪被气得哑口无言,他喘着粗气,双手攥拳,垂死挣扎,咬牙切齿的道:“你少拿这种歪理来辨,楼既回泄愤是真,为全国各地造成的损失也是真的!
就因为他的一己之私,现在全国各地赵氏子孙完全被断根,按朝廷律法无法再入朝为官,你让这些地方失去父母官,该如何治理?
现从京城调遣,又哪有这么多人可以调度!”
“赵绪!”
有人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个圈套,赶紧开口去拦,为时已晚。
楼既回轻笑一声,他摩擦着手中的玉扳指,不紧不慢的道:“不错,这的确是个问题。如今各地人才缺失,是时候该从京城调遣才是。”
朝堂之上哪个不是人精,就这么一句话,顿时泛起千层浪。
“京师人才同样不够,如何调度?”
“当然是开恩科。”
洛识微突然开口,清朗的嗓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按规矩恩科三年一次,然而上一次科举却恰好赶上晟帝病逝,至今已有六年。
不开科举的弊端已经出现了,如今人才空虚,恰好就是开启恩科的最好时机!”
他能感受到楼既回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亦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是推动科举的施行。
洛识微相信,除了他之外,这朝堂之上必然还有其他人能够胜任这项工作,但是楼既回既然肯带他来,就是想看他表现。
因为他的身份敏感,导致权贵仇视、文臣儒士亦是排斥,楼既回需要养出来自己的文臣。
譬如他。
而他如果真的想在楼既回手下脱颖而出,就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他这一开口,也彻底激怒了朝廷权贵。
“放肆,这里哪有你一介六品小官说话的地方!”有人斥责。
洛识微眼皮微抬,反唇相讥:“大人也不过四品而已,陛下与督主尚未制止我,您又哪来的底气要越过上面的人,限制同僚发言呢?”
“……你!”
“说下去。”楼既回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声音不是很大,却让朝堂之上所有的争议声顿时噤若寒蝉。
洛识微看了他一眼,拱手一行礼,清亮的嗓音平稳有力,口若悬河的陈述着科举的利弊。
他从往年科举的益处,讲到这六年朝堂未有新鲜血液注入的弊端,老臣过多,一旦致仕对朝堂就是很大的损耗,必须提前预留人才。
有人不死心的反驳,即便没有科举,每年通过官员推举,以及世族入仕,同样不会缺少人才。
但是如今国库空虚,各地皆有大旱,根本不是合适的开恩科的时机,不如从长计议。
洛识微毫不客气的表示,如今赵氏一族全军覆灭,一方面人才缺失,另一方面也印证了官场士族过多,对朝廷不利的说法。
大士族虽能提供学识渊博的人才,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人叛国株连九族,这是好事?
他一个人,舌战群儒,在朝堂上吵得是不可开交,先是以数据震慑住众人,后来就是完全荤素不忌歪理邪说了,不求说服,只想打下去那群人的气焰。
当洛识微最后一句总结说完,他抬眼看向高堂之上,却恰好与楼既回四目相对。
督主也在看他。
这仿佛是一种不需多言的默契。
楼既回将手中的奏折放在了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
就这么一响,众人却像是被按下了开关般,声音骤然一顿,下意识的全部朝他看过去。
楼既回似乎看了一场大戏终于坐累了,他站起来,拍了拍蟒袍上的尘土,那狭长的凤眸锐利的扫过群臣,在一种无声的压力弥漫开来时,弥漫在所有人的心头。
洛识微垂下眼眸,只听楼既回低沉冰冷的嗓音不紧不慢的给出最后的结论:“准备开恩科。”
没有商量的余地,甚至不需要通过皇帝,楼既回直接敲定了最终结果。
朝堂一片死寂。
洛识微打压了权贵的气焰,赵氏一族的下场在敲山震虎,再加上楼既回一惯不可违逆的强势,与他残酷到极致的政治手腕,让所有想要质疑的朝臣,都失去了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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