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道:“可怜也有可爱可敬可仰之处,何谓可怜?”语罢,披甲奔赴乐阵。
顾越的手中,空接住了一个苏安丢给他的,金灿灿的专用避酒具——神童盏。
一声清脆的磬,如同一根神针在波涛汹涌的海中破浪而出。初响,并不引人注意,随之,音色在鼓面引起共振,揉碎月光,挥洒在粼粼海面,场面亮起来。
席间臣民万人,全停止觥筹,向上仰望,但见高冯撩开帘子,万岁李隆基玄衣绛纁,冠悬十二旒,挽起龙章袖,亲手拿着李升平的宝贝木槌,笑看众家。
“破阵!”
五百面鼓齐击,声震城阔。粗者不知层次,只觉靴底颤动不止,细者倾听,更为之缄默。散序一始,未起旋律,光凭节奏便分出三种不同的意境。
桴鼓缓而不怠,以威严深沉之势坐定江山;连鼓如雷轰鸣,乍闪过流光,绝地通天;羯鼓紧凑急促,击鼓者,头如山不动,手如乱雨点,有透空碎远之效;
鼓声最是热烈之时,太常卿韦恒领胡姬每色数十,自南鱼贯而进,环绕在各席位之间,一张张姣好的容颜半掩朱纱,伴着腰间的金铃铛,晃得人情迷意醉。
至拍序,一计笛音千里万里穿云而来,舞姬对散开,立部伎齐齐跟进,每块团花石砖都分布有奏乐的伎师,远望,上接云霄楼,下承喧豗街,自成百丈方阵。
立部伎乐工统一身着铁制明光甲,冠佩长翎,按照一强三弱的节奏,高亢处仰面扬手,霎时,亮出冲天光芒,低吟时垂眉顿足,热泪落地,无声无息。
席间,李隆基道八方将士浴血奋战,守卫疆土,着实英勇。萧乔甫回,为陛下尽忠,是为荣耀。李隆基还正要开口说话,又见两面奔出数十匹舞马。
马上的舞郎黥纹满身,立于鞍上,回身在粉屏上落墨。坐部伎打拍板,两百音声人唱韵,冲锋更加凶猛,共六轮,左右纵横,一笔一划如一刀一枪,破了纸页,刻出曲词——虎啸龙腾六百里,紫燎光销一星飞。
入破,马持彩旗奔腾,乐伎退往旁边,银甲舞郎踩步上阵,口中大喝军令,龟兹原调在此处接入,旋律锦簇,舞旗往东,笙歌鼎沸,舞旗往西,紧锣密鼓。
曲调越来越快,催逼着每颗跳动的心脏,东西南北欢呼雀跃。花萼楼顶,舞童子腰缠紫带,手里挥花枪,飞踩在琉璃瓦片上,一束又一束地点亮烟花。
“看那里!金象!”“象上所坐何人?”“不知名,扮的是天将,看那绛翎!”
一只披着朱红毯子的巨象踩着缓慢的步子,从南门进入众人的视线。驭象之人身裹素衣并不起眼,而那金座上,站立着一位银甲的蒙面少年。
少年的身后立着七对翻飞滚打的金羽扇,似是火凰仰颈朝天歌。少年笑颜如花,手中执着一根系着彩色飘带的弓弦,他口中唱词,声润如酥,气坚如石。
四海将清,九州阜安
鼓点贯耳,音如层峦叠嶂迎面来,所有的起伏与节奏,全都聚焦在少年的弦。弦起,迅疾如雷雨,弦止,平湖不皱,弦落,星汉坠九天而下,痴狂中粉碎。
下个瞬间,苏安“哗”一声甩出弓弦上的飘带,所有跳跃和旋转戛然而止。
便是静得连吞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如此,舞遍结束,人们眨巴着眼睛,恨不能伸手把方才的热闹抓回来。苏安神色不变,坐定,拿出奚琴架在腿上。
“刹,刹,刹……”杀至第十声,一根弦断去,杀至第二十声,二根弦断去。
至此,无人敢动作,李隆基目光如炬,笑声异常的响亮:“卿叫什么名字?”回道:“苏安。”李隆基道:“去一弦,成半曲,卿觉得值不值得?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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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段情节出自《旧唐书》卷28《音乐一》:玄宗在位多年,善音乐,若燕设会,先一日,金吾引驾仗北街四军甲士,未明陈仗,卫尉张设,光禄造食.候明,百僚朝,侍中进中严外办,中官素扇,天子开帘受朝,礼毕,又素扇垂帘,百僚常参供奉官、贵戚、二王后、诸蕃首长,谢食就坐.太常大鼓,藻绘如佛,乐工齐击,声震城阔。太常卿引雅乐,每色数十人,自南鱼贯而进,列于楼下。鼓笛鸡委,充庭考击。太常乐立部伎、坐部伎依点鼓舞,间以有夷之伎.日吁,即内闲厩引碟马三十匹,奋首鼓尾,纵横应节。又施三层板床,乘马而上,林转如飞。又令数百人自帷出击雷鼓,为《破阵乐》,虽太常积习,皆不如其妙也,则回身换衣,作字如画。又五坊使引大象入场,或拜或舞,动容鼓振,中于音律,况日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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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金盏
杀衮,只有每次磨损的程度均匀,发出的弦音才能一致。也就是说,这二十下的力道完全相同,没有丝毫偏差,方能一弦半曲,二弦成曲。纵然长安歌者如云,却从未有人见到过如此绝技,在场,从兰华苑到萃英苑,没有一个人不惊叹。
苏安深吸口气,放下奚琴,答道:“回陛下,两年前的中秋,下臣曾在麟德殿走偏一个宫音,那时,下臣胆小,还是太乐令李大人替臣答的话。”李隆基道:“朕记得。”苏安道:“现在想来,下臣觉得是自己的错。”李隆基道:“为何呢?”
苏安道:“下臣一路去塞北,见到的弦有百余种,其中,中原多用蚕丝,胡狄多用肠筋,五花八门,难分高下,军中欢庆的时候,下臣选用音色短净的硬弦,思念长安的时候,下臣选用音色饱满的实弦,是以,昌平王见了,在羁縻州和下臣感慨,草原或许百年才能出一种器材,弃之可惜,而圣朝广纳天下灵气,英物济济,新品辈出,执弓之人完全不必忧虑弦断而无所继,即便断去百根,千根,总能有新弦替代旧弦,曲子非但不失色,还会由于弦的改良而更加出彩。两年前,下臣的宫音优柔寡断,凝住了丝部的旋律,现在想来,的确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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