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小屋里,雾岚的掌门褚婴坐在木桌旁边自斟自饮。
他看了一眼门外灶台边忙碌的阮霓衣。
他的徒儿花一样的年龄,身着水红裙衫,身姿如柳。纤纤玉手拾起盆中洗好的芫荽沥干,再放在案板上细细切碎。
一口酒液咽下,喉咙几不可见地微微滚动。
阮霓衣将调味汁调好,转过身把碟子端向桌子。褚婴已经收回了目光。
“别喝那么多酒了。”
阮霓衣放下碟子,教训眼前比她大十多岁的男人,倒像她才是师父。
褚婴没说话,只是端起桌上的酒盅又抿了一口。
阮霓衣愣了一下,气鼓鼓地甩头离开了。
这当,门外一阵热闹,是南宫照和李棠宴回来了。
李棠宴跑到灶台边瞅瞅看看有什么好吃的,让阮霓衣赶进了屋。南宫照摇摇头,拉着李棠宴的手坐到了褚婴旁边。
阮霓衣比南宫照还要小两岁,但一向是师门中的一霸,其他三个对她可以说是敬爱有加。
见桌上有酒,南宫照起身走向橱柜,给自己也取了一个酒盅,然后想了想,又拿了一个。
一个酒盅被放在李棠宴面前。
“阿宴也可以喝点了。”
清亮的酒水落进杯中,李棠宴眨巴眨巴眼。看看师父,师父一脸事不关己。李棠宴扁扁嘴,拿起酒盅。
试探了下,他仰起脖子就一饮而尽。
“咳咳咳……啊咳咳……”脸红出汗,一股辣意冲得他咳得停不下来。
南宫照连忙靠过来拍他的背,好笑又无奈。
“傻不傻,就不能先尝尝?”
李棠宴撅着嘴,委屈巴巴地不说话了,再也不敢靠近那酒盅。
又坐了一会儿。
“什么时候走?”褚婴放下酒盅,问的是南宫照。
南宫照正挟了颗花生,闻言沉默了一会儿。
“下个月。”
褚婴点点头。
这两个人心照不宣,旁边坐着的李棠宴却是一愣。什么意思,师兄…要去哪?
他还说……下个月带自己去山下看戏呢。
但师父和师兄都没再说话,李棠宴也……没有开口询问。
这天夜里,李棠宴又梦到了那个已经梦到过百遍的场景。
李棠宴来到雾岚山后,时常做一个噩梦。
梦中火光滔天,到处尽是哭喊声,家人四散逃离却求生无门。柜子里、夹墙里的珠宝掉落一地。一个小女孩被藏在死人堆里,看着她父亲在眼前倒下。
李棠宴每每从哭叫中醒来,泪流满面,清楚地知道那并不只是一个梦。
他有一个秘密。除了他只有师父知道。那就是“他”,其实并不是“他”。
那时师父救了小女孩,把她带到山上,收她做弟子,并嘱咐她万万不可暴露自己女子的身份。
这个噩梦一直伴随着小时候的李棠宴,直到有天,师兄来了,笑她是个哭包,竟然做梦也会哭,哄她睡着。李棠宴醒来,发现师兄还倚在她床头睡着。
从此这个噩梦便奇迹般地不再出现。
李棠宴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又梦到了那场景。
她大口喘息着坐起,这次却没有人来安慰她。眼泪一颗颗落下,染湿了被子。
夜里寂静,窗外偶有风吹过,窗棂“飒飒”作响。
谁不是独来独往?
她只有自己一个。
“还这么爱哭啊。”
李棠宴吃惊地抬头,泪水也忘了擦去。她看见不知何时被打开的门口,抱胸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他只穿着单衣,显然刚刚还在休息。
李棠宴不自觉地咬唇,克制眼眶中的泪水,眼泪却更汹涌地掉下来。
男子朝她走来,在床边坐下。
“师兄……”
小师弟扑进他怀里,泪流不止。南宫照有点惊讶,随即宠溺地笑笑。
他揉揉怀里的小脑袋。
“还以为你长大了呢……”
李棠宴没说话,一抽一抽地,泪水浸湿了南宫照的衣襟。
“别哭了,师兄在呢,乖乖睡吧。”
“你……你要走吗?”李棠宴忽然问。
南宫照愣了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良久,他“嗯”了一声。
“那还……回来吗?”
沉默。
“还回来吗?”李棠宴又问了一遍,声音里再次染上了哭腔。
南宫照抿唇,紧了紧手臂。
“师兄答应你,一定回来。”
李棠宴得到了承诺,才放下心来,趴在南宫照怀里吸吸鼻子,找了个合适的姿势,慢慢睡着了。
南宫照无奈地轻笑,真是小孩子。
而令南宫照没想到的是,先离开雾岚山的不是他,却是李棠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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