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望王爷责罚。”
她出声来,萧欤低下头去。
视线相触的那一瞬,他又匆忙将目别开。
“二姑娘言重了。”
萧欤轻咳一声,努力抑制着眸色的波动,片刻后,又出声道:“二姑娘,你可是……”他一顿,打量着身前小姑娘的面色,声音迟缓,“可是在担忧令尊。”
华枝的身形稍稍一颤。
父亲。
一想起昨夜父亲被带走时的模样,她又觉得眼眶猛地一湿,一股热流呼之欲出。
她咬了咬唇瓣儿,死死攥住了手中已濡湿的帕子,如同攥着一把救命稻草。
静默了片刻,她决定还是不再隐瞒,轻轻点了点头。
“是。”
她在担忧父亲。
眼前的情境,很容易让她联想起她在华春宫时的光景来。彼时,太子萧景明登基,却未直接授之她予凤冠。
登基后的两个月里,萧景明盛宠孙玉桠而冷落她,惹得父亲十分不悦。而后,新帝又做了一件极为荒谬的事,彻底将父亲惹怒。
——他以莫须有之名,废她妃位,贬其为美人。
得知此消息后,父亲连夜请求面圣,终于惹恼了新帝。后来,她才明白,这哪里是萧景明因父亲护着她而责罚华家?分明是他早将华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前脚方一登基,后脚便欲将其除之而后快。
父亲连连呈上三道折子,终于将圣上“惹怒”。龙颜一怒,众人立马附和之,一时间,无数道折子纷至沓来,成批地送去了长生殿。
毕竟,有不少人等着看华家的好戏。看这一出华家凋敝,自此一蹶不振的好戏。
……
一想到前尘往事,她觉得呼吸愈发困难。
萧欤瞧着,不知为何身前女子的面色突然变得煞白,仿若联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般,不等他询问出声,她又忽地抬起头来。
“还有,”她眸中的光芒一闪寂灭,“还有阿琅。”
上辈子,华家满门,皆死于萧景明之手。
其中,便包括她的幼弟,华琅。
萧欤一怔,旋即又立马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华家小公子,于是宽慰道:“你且放心,令弟已平安归至府中,本王也已让人去安置。”
闻言,华枝稍稍愣了愣,凝神瞧向身前蹲着的男子,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他的袖子。
一股无可名状的情绪就这样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登即让她心中一暖。
“起来罢,当心着凉。”
在她收手的那一瞬,男子又轻轻出声。
“王爷,”她的声音又些发颤,“让您……见笑了。”
华枝匆匆将帕子收起,也不顾得胸襟前的泪痕了,径直朝他欠身一福。她行如此大礼,倒让萧欤一时间无所适从起来。他又将步子往后退了退,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亦不是。
“华姑娘,不必这般。”
他的神色似是有些不自然。
华枝低眉顺眼,目光直直望向男子脚边。萧欤的身量高大,那身软袍也是极为宽长,袍角直直下垂着,几乎要到他的靴子边。她就那样盯着他衣袍一角上的烫纹,随着昏而柔的灯火轻轻摇摆。
一瞬间,就连思绪,也放轻松了许多。
让人肖想就如此沉寂下去,所有即将流逝的时光就如此戛然而止。
“瞧什么?”察觉到了女子的目光,他也朝鞋边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乌皮六合靴。
华枝记得很清楚,前世,萧欤便是穿着这样一双华靴,迈入华春宫的。
他推开了华春宫的门,只手挑开了她的床帘,同意替她送上那封家书。
只是……
华枝不明白,彼时华家已然如强弩之末,祁王这般精明的一个人,怎会冒险替她向父亲送上那一封家书呢?
前世,她未开口询问,这一辈子,她亦是没有机会开口问他。她只能告诉自己,祁王是一个好人,一个顶好顶好的大好人。
一个正直、善良、忠君、爱民之人。
一个权倾朝野,却依旧刚正不阿的清廉之人。
只是这样一个人,最后却为何突然起兵,率着重重铁骑,闯入皇宫呢?
“小桃李,若在我不在京城的这些时日,你于宫中落了难,务必要求助于祁王。他定然会尽全力帮你。”
一时间,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位青衣公子的身形来。苏令明将手中折扇一阖,一改往日的风流与不羁,严肃而道。
她问之为何,青衣公子却只笑不言,将小扇一撑,只露出其上颇为逍遥的“一把酒”三个潦草大字,面色怡然。
他……
她的眸光稍稍波动,在心底里掩埋许久的疑惑也呼之欲出——
他为何要帮自己?
为何要帮华家?
她抬眼,循着萧欤的目光,回应道:“没什么,只是觉得王爷这双靴子十分好看。”
时此情景,谁还有心情去观察一双靴子?萧欤眸光稍动,按下了心中狐疑。
却闻对方又突然问道:“王爷,您为何要对华家这般照顾?”
为何要对……民女这般照顾?
她这么没来由的一问,引得萧欤的神色顿了顿。他的目光轻轻掠过少女的面颊,眸光忽地一闪。
片刻,他沉声道:“惩恶扶善,知黑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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