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各种小孩扔石头,扬沙土,但明明昨天还被人欺负过,第二天只要那些人笑着又邀请他去海边儿玩,他仍旧会跟着他们一起。
他是个,只要别人对他有一点好,就忍不住凑上去贪望快乐的人。
火车上长久的呆坐让他的反应迟缓得像个乌龟,没人喜欢他,泥鳅水蛇那样软体的东西被扔向他的腿上蜿蜒缠绕时,他颤抖着身子一动不敢动,那东西黏糊得他直恶心。
他全身过敏长疹子,他回家给他婶婶看,他婶婶说这是水土不服,叫他忍着。
他婶婶说忍着,那他就得忍着,他婶婶做饭给他吃,他还从来没吃过家里做的饭,他虽然怕他婶婶,但他心里一直感谢他婶婶。
他知道他是孤儿,他以为自己和世界上好多普通的孤儿一样,被人扔了没人要,是他叔叔把他捡了回来,给他吃饭给他穿衣给他上学,他以为自己顶多就是比别人特殊一点而已。
最开始的时候,他在心里叫他叔叔叫的是“爸爸”,叫他婶婶叫的是“妈妈”,他弟弟那时候虽然不愿意跟他玩,但也没那么讨厌他。
他以为即便自己有点特殊,那也没什么的。
可那个女人来了,那个女人不知道从哪听了他的去向,跑到他叔叔家里去闹了。
她闹,不是要孩子,不是要他,而是要钱。
那个女人知道他叔叔有钱,或者说,她知道他爸爸有钱。她大放厥词,没羞没臊以她不光彩的身份威胁他已经是知名大学教授的叔叔。
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婶婶讨厌他不是没有理由的。
“你们听说了吗!那被捡来的哑巴他妈是出来卖的!”
一句话,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不到百人的闲话就能淬出这世间最切肤刺骨的毒!这天底下最闲的人会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擅用语言暴力去摧毁一个人。
没人顾忌他多大年纪,更没人在意他的感受,在他们眼里,这个小孩的痛苦遭遇实在是太过精彩,精彩到他们就算一遍又一遍的不停重复着说,仍旧觉得回味无穷,意犹未尽。
流言似刀,刀刀剜在他的心口,像是在试探他最终能承受的底线。
可惜就没剜瞎他的眼,让他还能看着那个衣着暴露的女人心满意足的拿着钱,扭着腰肢在一众人指指点点的嘲讽中招摇而过。
她看都没看他一眼。
因为她把他生下来,就是为了拿这个钱。
她走了,他真正的噩梦也就开始了。
噩梦……噩梦……他头顶一片灰霾阴云从未离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说话的。
他只记得,那天下着暴雨,他又一次在回家路上被抢钱挨揍后,他的头被人摁在脏臭的泥沟里,当细密成群的水蛭顺着泥水流进了他的头发和脖领时,他就疯了。
他愤怒的嘶吼着,他抓狂的撕扯着自己头发和衣服,却仍旧甩不掉那些在他皮肤上蠕动的让他见了直恶心的东西!而那群人见了他这副恶心的模样,还在旁边嘻嘻哈哈的看好戏。
他就这么看着他们,两眼发红,浑身颤抖,无助的几近绝望!
他在狂暴盛怒之下,恨不得那些人全都去死!
他发了疯似的扑了上去,那群人拧断了他的胳膊,但他顾不得疼了!他不要命了!他什么都不要了!他只要他们死!!
他咬掉了一个人的耳朵,他发出野兽一样的哀鸣呜咽,他嘴里泛着别人鲜红腥锈的血,他听着那个被他咬掉耳朵的人抱头滚地哭喊着要找自己妈妈爸爸弄死他,他就突然瘫坐在了地上笑出了声。
“来,”他终于说话了:“叫他们都来。”
他们来了。
那些人,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像是在看魔鬼一样看着满嘴血腥还不停发笑的他。
看吧,他们又开始指指点点,有什么样妈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当妈的又骚又贱得四处招摇,生的儿子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从一开始就没说错。
于是,他那些自以为勇敢无畏的同学,以维护他们所谓的善良正义为名,穷尽一切手段去对付他这个一身反骨大逆不道的疯子。
他是个讨人嫌的人,他被人群起而攻,因为他生来就该活在阴沟里。
他抢了他们温暖的阳光,他呼吸了他们干净的空气,他和他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了,他就该死。
但他寂寞啊,坏人一个人在阴瑟的角落里待久了,也是会害怕的啊。
他一个人,他从来都是一个人,他一直被人围观,他身上长满了眼睛,他一直活在噩梦深渊里,但那里好黑好冷啊……他太寂寞了,他好怕啊……他真的真的……好怕啊……
史溟的眼角渐有滚烫的热泪淌出,氲湿了睫毛,最终滚落到贺子兴的手心里,几乎穿透他的骨骼。
贺子兴垂眼的看着枕在他腿上无声落泪的这个人,心也跟着越来越紧。
他坐在前头一直都在听着他的动静,从后视镜里,他看着背对前头的这人不住的瑟缩发抖,战栗着身子努着劲儿的把自己蜷缩起来团成一团,他就以为史溟睡熟了,觉得冷了,就叫司机停下车,他坐到后面过来抱他。
司机回头瞥了眼他俩这暧昧的姿势,神情惊讶的从镜子里瞧着其中一个清醒着的贺子兴。
贺子兴没理他,他不想解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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