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已经足够了。
其实他不希望李隅给出什么评价,因为没有那种必要。李隅鲜少提起自己那七年如何度过,他相信他们都是如出一辙的狼狈。
甚至他希望李隅不要像自己那样,有种用拳头捶地的不甘,不然会难受很多年。
从稍高的土坡顶下去要比上去难得多,阮衿踉跄地踩着湿滑覆着雪水的石头,有点跟不上李隅的脚步,他心里有些着急,准备多跑几步,但是李隅干脆就给他拎起来架着走了一段。
双脚重新落地之时,阮衿有点发愣,他觉得虽然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但是很多东西忽然都不一样了。
是李隅变坚定了些,他做出了什么决定吗?
风实在很大,吹过来的风还有那股炸药硝石的味道。坍塌的建筑,堆积起来是一种惨烈的景色,就像一个被开膛破肚的人,各种零件像是骨头,全都被戴着安全帽工人们拆卸出来。
阮衿坐在机车上最后眺望了那边一眼,把挡风镜拉下抱住李隅的腰,那坍塌的废墟被抛之脑后,然后离他们终于越来越远了。
一直等到机车速度减缓,那轰鸣结束,阮衿下车,他这才发现,李隅并非是带他一起回老宅。
这里是陈惠香家楼下,四周都是居民筒子楼,窗户玻璃向外透着暖意融融的光,临近春节的氛围温馨而喜庆,都能隔墙听到某些人家在看电视节目的欢声笑语,湿润的巷道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鞭炮红纸。
不是说好,他们在电影结束之前会回去吗?
阮衿捧着头盔,环顾四周,他并不太明白李隅的用意,“嗯?我们怎么来这儿了?”
四周还有手持烟花棒四处飞奔的孩子,在巷子里像小泥鳅一样钻来钻去,一个小女孩正和伙伴打闹着,她蹭到李隅的机车被刮了一下,李隅在她摔倒在脏兮兮的地上之前就眼明手快地先拦腰扶住了。
他隔着头盔闷闷地说,“走路小心点。”
小女孩把手中烟花棒递给他,“谢谢哥哥。”
李隅也接过去了。
而那些孩子就像一团热闹耀眼的云,带着烟花嘻嘻哈哈地飘进别处,这里就再度沉寂和黯淡下去了。
阮衿看着李隅,而李隅却迟迟仍然没有下车。他戴手套的手握着烟花棒,所以是用手腕把挡风镜向上蹭开的,那双眼在燃烧的烟火下显得沉静温柔,瞳孔中蕴含着点点璀璨的碎金,“阮衿,你回家去吧。”
阮衿此时有些不能理解,“我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和你妹妹,还有陈阿姨一起,一起过个好年。”他把烟花棒交给阮衿,示意他去拿,然后把阮衿抱在胸前的头盔取走了,“是祝福的意思。”
拧动钥匙,机车好像要发动了。
阮衿一只手捏着烟花,另一只用力抓住李隅正在打火的手,他很慌张,表示自己仍然不能理解,“是我之前说错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你得告诉我。”
明明刚刚一切都很好,他不能这样又被李隅给推开,他又死得不明不白了。
李隅好像是叹了口气,阮衿觉得自己的手被握紧了,他被拉得很近,脸几乎要撞到那块挡风镜上去,“这几年东躲西藏,生活很艰难吧?”
阮衿摇了摇头,“我不艰难,我其实……”
“别总对我说谎。”李隅摸了摸他的头发,皮手套抚摸在后颈上的触感既柔软又冰冷,“生活艰难,一直想着我的事就更艰难吧?你这些年有正常生活和快乐过吗?是不是又习惯性把我摆在你自己前面?哦,大学没上没关系,生活总是一团糟没关系,我是你仇人的儿子也没关系,你有没有发现,或许我才是那个无时不刻困住你的笼子呢?”
每一个字都说得迟缓,清晰,每一个问句都掷地有声,或许李隅说的很有道理,但是阮衿却觉得自己大脑发懵,难以听懂。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从没觉得……”阮衿错愕地看着李隅,他想说我从没觉得爱你是一件艰难的事,这就是支撑着我活到现在的力量,可是李隅好像不希望自己依附他活下去。
因为他的嘴唇已经被李隅的手指给轻堵住了。
“你自由了,其实从三个月前就是已经是这样了,你自己却没有意识到可以离开。”李隅说着踩下几脚启动杆打火,“如果真的听我的话,那就去想想你自己一个人喜欢做什么,好好地想一想。”
最后那“好好地”三个字咬字很郑重,话音未落,把手一下拧到底,那机车已经悍然驶向前方,在前面侧斜着拐过了一个弯,红色尾灯已消
逝得无影无踪。
阮衿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手中的烟花也彻底烧干净了。
他揉搓着那截烧干净的棍子,转身走进了楼道中,心里有些悲戚升腾起来,他觉得李隅说的不错,但是隐隐约约又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一直到走上楼,他像行尸走肉一样伸手敲门,陈惠香给他开了门,脸上满是惊喜,“哎呀,小衿,你怎么来了?赶紧进来吧,这么晚了,现在外面也太冷了。”
室内太温暖了,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阮心见了他也挺高兴,虽然表面上还瘪着嘴,但是还是主动起身给阮衿热了一碗鸡汤面做宵夜。
家人的陪伴是很好的,阮衿捧着鸡汤面的碗,小口地嘬饮着,他感觉胃和心都彻底暖和起来了,可是还是有点说不出的怅然若失,那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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