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居。”江岸放下钥匙。
棉被角趁着白散瞬间的恍神逃了出来,仿佛夜空炸开一簇烟花,落寞且盛大。
直到趿拉上大出近一半的棉拖,隔两分钟,他望着自己大红色的圣诞老人袜子,缩了缩脚趾,才轻轻“哦”一声。好巧哦,他也是。
江岸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从药盒里翻出感冒胶囊,递来时忽然手一顿。
“晚饭吃了吗?”
回到家后白散最后的记忆就是一方天花板,早饭午饭晚饭时间都在梦中度过,这瞬间,他好嫌弃自己,真是个大麻烦球。
他窝在沙发下的长毛地毯上,望着玻璃杯不断升起的热气,垂下脑袋干巴巴问:“可以不吃么?肚子它一点都不饿。”
“西药药物浓度强烈,会伤到肠胃内脏。”
江岸环臂倚墙,眉峰微拢,眼窝愈深,眉骨至眼角间拢着浅淡阴影,额间显现缩影的一壁山川。
晚上九点。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像要没过整座城市,年关已至,大抵预示着新岁是值得期待的一年,只是今晚行路时难。
好在地毯够大,白散抱着胳膊有气无力地滚了三圈,挪到江岸身边,仰起头,举着手机把上面的商家页面展示给江岸看,路面打滑,外卖果然叫不过来了。
江岸颔首示意,使用座机拨去的电话正接通,他开口是一腔英文,不在白散作为一名高三生该有的词典内。
大概听懂的几句,问主厨是否有时间,说要把时蔬粥煨软些,还说不要圆萝卜不要洋葱不要番茄不要蘑菇不要生菜……
白散默默垂下头,抱紧自己,吸了吸鼻子,他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虽然江岸沟通得很顺畅,最后餐厅也派出了履带式雪地车,送餐员却卡在出餐厅15米。
起了风,看不见路,雪都是横着打来的,满满当当的垃圾桶在他面前飞上了天。
与此同时,白散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
[根据气象部门预报,受冷空气和暖湿气流共同影响,我市10日夜间至12日有暴风雪天气,将形成10-20厘米的积雪,道路结冰严重,提醒广大市民做好防寒准备,注意出行安全,建议家中储备1-2周生活必需品。]
“……”要完。
白散脑袋更昏沉了,他把手机颤颤巍巍递给江岸,蹲坐在窗边,裹着棉被瑟瑟发抖。
平日里,居住在二十层高楼,落地窗一览无余、俯瞰城市的优点,现在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狭长冰雪斜斜掠过,浓雾般一起又一起,道路两旁一丛丛浓郁植被披上夜色,形成瘦长的黑暗边境,呼啸的风撞在玻璃上,气势磅礴,他心里跟着一颤,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微弱而渺小。
如果晚一两个小时,他们现在说不定困在医院,回不来了。
“等风雪小,出门采购一趟就可以。”
江岸轻描淡写,仿佛一加一等于二似的简单,长腿一迈,抬手捏住他后脖颈的软肉,把他从窗边提到沙发上,捡起控制器操作窗帘阖上,“我去厨房找找看有什么食物。”
白散缩瑟着脖子“哦”了一声,心里不抱希望。
刚才给他拿备用棉拖时,江岸专门拨了通座机,问打扫的人摆放位置。连自家东西都不知道放哪里,根本不经常回来住,又哪里会备食物。
他蜷缩着身体,侧倒在沙发上,脑袋往抱枕一窝,格外想念自己家,柜子里的葱香排骨、黑椒牛柳、西红柿炖牛腩、泡椒竹笋鸡味方便面。
余光里,江岸走进厨房,身影逐渐消失在屏风后,白散猛地一下蹦了起来,跳下沙发,小小一坨跟了过去。
如果没有被劝退,他现在应该还坐在教室里,桌边摆几沓摞得高高的复习材料,咬着笔杆闷头做题,听见风带起的窗户响,听见同学掩手惊讶的交谈声,偶尔抬起头望几眼窗外,日复一日,并不是什么能记得很多年的事。
江岸从柜顶找到两个礼盒,年礼,去年收的,也不过是半个月前。
金红闪纸包装,上写五谷丰登四字,一撇一捺潇洒写意,不像凡品,跟装了燕窝猴脑似的。
拆开看,也只是五袋谷物,大米小米紫米黑米高粱米,讲究。
他一低头,就见白散像摇着尾巴绕在脚边喵喵叫的黏人的猫,一脸无辜地望着他,以及无处安放的小手和偷偷踮起的脚尖。
“白粥可以吗?”江岸问。
“……”
特殊时期,勉为其难吧。
白散纠结地点了点头,幸好他的名字是白散,而不是白粥。否则白粥吃白粥,就好奇怪,虽然白散吃白粥,也有种吃兄弟姐妹的感觉。
以后有一天,他一定要请江岸吃江米条,并进行采访。
江岸在添水,江岸在淘米,江岸在调火,江岸启唇:“棉被掉了。”
三步之外,白散趴在料理台一角,小腿正晃在空中摇啊摇,忽然一惊,差点从高脚凳上掉下去,他蔫了吧唧地蹲身去捡。
冷色调灯光轻轻落下,少年的肩背单薄,柔软,该是负着光与爱。
白散抱起棉被,之前出了满身的汗水在感知到室温后变得粘腻,他不太舒服地抬手蹭了蹭后颈,坐回高脚凳上,下巴贴在台面小腿又开始晃,仰头望江岸,说话带着鼻音,绵里透软。
“江医生,我想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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