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冲发出闷笑,吹风机的嗡鸣缓解了微妙的气氛。
楼下送来早饭,两个饥肠辘辘只剩一肚子酒的人吃得很愉快。
“一会儿我送你吧,回公司还是回家?”袁冲是开车来的。
赵守玉这才想起来:“哎,早上有个会,得回公司。”
早上环市立交上连环撞了三辆车,堵得水泄不通,车子上个坡上了起码二十分钟还没上去,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吵得人神经疼,车子里这两个人倒是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情绪。
袁冲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开车窗点了根烟,听赵守玉抄着电话劈头盖脸地骂人。
袁冲耐心听完:“你想做《星之塔》的第二部 ?”
赵守玉仿佛想起身边还坐了个人,表情一变。袁冲就知道话说多了,他毕竟不是公司的人,这是赵守玉自己的事情,赵老板一向说一不二,轮不到他这个外人来过问。
他刚想补个道歉,赵守玉转过脸来,轻声问:“你觉得……可行吗?”
袁冲一愣。赵守玉这是在问他的意见?
只听赵守玉说:“资方其实不太看好《星之塔》,他们觉得故事晦涩了,虽然概念是有意思的,但这样的先锋作品,不一定能被主流接受,所以销售成绩不一定能保证。但是我和团队都想把这个系列做完。第一部 其实还没把故事讲全,只是个楔子,第二部开始才会将整个世界观比较完整地呈现出来。”
“看出来了。”
“那你的想法呢?”
“从市场分析的角度去给意见的话,我必须提醒你,这个作品做下去有风险。游戏市场在变化,我不说国内,哪怕是从全球整张图去看,《星之塔》的概念也是走在前面的,但也要看这种概念能不能符合市场流行的价值。很多先锋游戏当时做出来的时候具有巨大的前瞻性,回顾历史来看它们都是能载入史册的,但就因为抓不住当时市场的胃口而流产。《不可能的任务》、《音律》、《赫尔佐格?泽维》……各个都是经典例子。”
赵守玉又问:“那从你个人的角度呢?”
袁冲笑着把烟捻灭:“从我个人的角度我是支持你的。系列作品首先对于公司制作风格的确立和长远发展路线都是有好处的,我们今天看到的真正首屈一指的游戏公司,没有哪一个是没有系列作品的。成功的系列作品能让玩家一辈子记得你,记得这间公司。”
......
“再者,从《星之塔》目前的口碑来看还是不错的,很多玩家也期待着能在目前的格局和世界中进行深挖,第二部 的这个故事如果真的能够对概念进行深入探讨,做出有意思的东西来,这个作品的意义和地位会完全不一样,它甚至可以进入国产游戏的历史。”
赵守玉眼神微微点亮。
袁冲看得有两秒失神,他不太熟悉这样的赵守玉:“当然,我不是资方,资方肯定会提要求我也是明白的。有什么要帮忙的,你都可以找我,写两篇软文还是可以的。”说完,他半开玩笑:“不过现在能让我写软文的价钱可不低。”
赵守玉微笑起来,表情柔和得不可思议。
袁冲觉得他有点不一样。他冲动地问出口:“为什么……一直做游戏?”
这个问题他问过同行,问过安娜,问过新来的制作总监,得到的答案都不一样。他想知道赵守玉是怎么想的,这个对二世祖来说只是试水娱乐的项目究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赵守玉平静地反问他:“你觉得呢?”
袁冲被问得卡壳。车子下了桥转个弯就到公司,安娜提前接到通知已经门口候着。赵守玉开车门前又有点犹豫:“周末……你有空吗?”顿了顿,又补一句:“有些游戏上的事情想讨论讨论,你的意见还是专业一些。”
袁冲心跳快起来:“好。”
周末早上袁冲先去接小外甥女到医院复查。袁春临时出了状况,她承接了饭店的蔬菜供应,送货的师傅却请病假来不了,东西送晚了她怕要赔偿,只能自己开车去送货。
儿童医院人满为患,走廊里乌泱泱的小脑袋和大脑袋把白炽光都要压下去一头。哭闹声一刻不停,我方唱罢他登场,这些害怕的小生命用动物一样警惕而恐惧的眼神看一切,大人不比他们更坚强,他们疲惫又心惊胆战,唯一应对世界的方法只有一副木然的、混沌的表情,好像一块闪着红灯亮起警告的绪电池,以省电模式竭尽全力地运行着。
袁冲没找到位置坐,拉着外甥女的手找了个角落等叫号。安安表现出奇异的镇定,这个七岁的小丫头熟悉医院的每一个角落,同龄孩子体检时抽个血都要哭,她可以放了学自己背着书包去打针,输液室所有护士都认识她,每次总会给她一点糖或者小零食。
手术做了快一年,她小小的胸膛里那颗原本属于别人的心脏逐渐适应这个新的身体。她显得一天比一天有精神起来,现在她已经可以在体育课上和同学一起玩跳皮筋了。
“检查看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如果有不舒服的及时到医院来就是了。药一定要记得按时吃。”主治医生很欣慰,她是给安安主刀的医生,对安安的情况最熟悉。
袁冲是第一次带孩子来,很多情况还不了解:“她这个药还要吃多久?”
主治医生说:“按目前的医疗技术来说,心脏移植手术后是必须终生服用抗排斥药的,安安还做了骨髓移植,她的药用量其实已经没那么多了。你放心,她这颗心脏很健康也很年轻,只要按时吃药就没问题,我们好几例患者手术十几年了,健健康康的一点事儿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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