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座位之间隔着走廊。吃了一顿飞机餐后,光线暗了下去。季寒川的作息十分配合,他打了个呵欠,开始昏昏欲睡,头歪在邵佑肩膀上。
这一睡,却像是怎么也醒不来似的。
季寒川清晰地知道,自己落入了一场梦境。他走在一片白色的、虚无的空间中,身边漂浮着许许多多肥皂泡泡。原先只是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的图景,不过在手指点上去的时候,会清晰地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这同时,肥皂泡泡会破裂,里面的东西像是呕吐物一样喷涌出来。
戳一个肥皂泡泡,海水灌入这片白色空间,季寒川在水中捡起一个玻璃瓶子,瓶子里有一条船。
一条章鱼的触手从水面之下浮出来,暗暗觊觎着水上的玩家。季寒川看到了急速闪过的鱼须,在水下闪闪发光的鱼鳞。
他骑在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的木板上,看着肥皂泡泡们又一次朝自己飘来,于是再戳破一个。
这一回,他面前出现一个打着红伞的男人。季寒川看了片刻,想起来,这是自己刚刚进入游戏的时候经历的一个任务:面前当然不是人,而是一个鬼。准确地说,是伪装成杀人狂的鬼。比季寒川矮了半个头,身材干瘦,手臂上青筋毕露,睁着一双阴沉沉的眼睛,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用手划水,从男人身边拐走。
他戳破了第三、第四个肥皂泡泡……这片白色空间广袤无垠,可以容纳所有他去过的世界。季寒川有些沉浸在其中的意思,时间的流逝在其中好像失去了意义。他模模糊糊地想,也许戳破了所有肥皂泡之后,自己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但在那之前,他总得找到所有肥皂泡。
戳破的泡泡越多,“寻找”就越成为一个艰难的任务。他打着红伞,走在楼梯上,身上的水低落,血腥玛丽从水珠里探头。季寒川面无表情,觉得一股头发从自己刚刚走过的小水洼中冒出。
他偶尔会像想:我到底要做什么?
最先,季寒川会很快地想到答案:你要“出去”!
这里虽然非常、非常漫长,漫长到季寒川怀疑自己把所有过去曾经经历过的游戏都在这里重新面对了一遍。但同时,季寒川又有一种奇怪却笃定的意识,告诉他,这里的一切都仅仅是一场梦!
虽然他感觉过了很久时间,但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会恢复如常。
……
……
“寒川,寒川!”
这片被各种建筑物占据、一眼望去见不到尽头的空色空间里,终于传来了其他声音。
季寒川抬头,看一眼天空。
这里原先是没有“天空”的,大约是城市场景变多了,于是有了一个装模作样的“天幕”。不过这时候,季寒川明显觉得,那个叫自己名字的嗓音是来自天幕之上。
他说:“我想上去。”
在他身边,无数鬼怪环绕。
有一个声音紧张地、胆怯地说:“好、好呀!”
一股头发缠了上来,把季寒川往高举起。
季寒川低头,看到头发上浮现出一张面孔:被水泡得肿胀,离得近了,可以嗅到一点腐臭。但对方很开心、很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你好呀,韩先生!”
季寒川笑了下,一样回应:“你好,好久不见了。”
他们一直在往上。
与此前面对的场景不同,这一会,他们身下一切的基底,是一片海洋。
有这片海洋在,头发就可以无限生长!
他们高过云层,越来越高。终于,他们到了天幕之上!
季寒川听到一声轻轻的:“哇!”
季寒川忍俊不禁。
而这声之后,声音的主人仿佛失望,嘀嘀咕咕:“原来天空之上就是这个样子啊!”
季寒川说:“其实也也不是。”
声音的主人绕过来,看着他。
季寒川看着梁笑小朋友肿胀的、巨人观化的脸,终于还是点头。
他们继续往上。
“寒川,寒川!”
那个叫季寒川名字的声音越来越明显。
季寒川听着,抬头,心想,我还要往高多久了。
“寒川,寒川……”
那个声音似乎远去了 。
季寒川此前心态尚且稳且平,但此刻,却有了一种异乎寻常的焦虑。好像有一种直觉在告诉他,如果这个时候还是不能睁开眼睛,那之后,他可能就再也不能“醒来”了!
这个念头,让季寒川面色骤然变化。他看四周,见到了无边无际的白。再低头,身下是高高的头发,那些天空、天空之下的建筑、海洋,都变得非常遥远。
这个时候,季寒川说:“梁笑,松开我吧。”
梁笑“咦”一声,不解其意。
“可是……”
小朋友十分担心。
季寒川重复:“松开我吧。”
梁笑那张肿胀的、胀白的脸又凑过来了,季寒川安抚她,说:“我有办法的。”
梁笑只好抱着一肚子担心,缓缓撤掉了自己缠在季寒川身上的头发。
然而——
季寒川并没有下坠。
他仍然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白色之中,像是凭空浮起。
“寒川,寒川!”
那个叫他名字的声音陡然加大。
季寒川低头,和梁笑、和她身后所有自己去过的世界挥一挥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