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姜林又一次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
他偶尔觉得,画师能喜欢上自己,可能也是因为,姜林是一个矛盾体。外表上看,他是光明、正直的刑警队队长——当然,与姜林认识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普通队员。可内心里,只有姜林自己知道,那片阴郁角落里有多少霉斑点点。
他当时没觉得自己是个活人。
与画师发生关系,是意外。那会儿画师还挺惊讶,问他,如果其他人知道了,会不会影响你工作啊。
姜林觉得无所谓。
他不在乎其他人目光,他痛苦、阴暗,这一切全部藏在那副磊落外表之下。
两人一开始,阴差阳错上了床。
那天,画师抽着烟,坐在床头,忽而叫他:“小姜。”
姜林蓦然回头——
他知道自己的真名了?!
兴许是他的表情那明显。那会儿,画师弹了弹烟灰,像是乐了,说:“你都敢和我上床了,怎么还吓成这样。”
姜林表情晦暗不明。
画师眯了眯眼睛,又吸一口烟,说:“哎,别说你那会儿不爽啊。”
画师比姜林约长三岁。那会儿,姜林刚从警校毕业每两年,画师也是个愤世妒俗的大龄中二病。
他笑眯眯看姜林,促狭地说:“我倒是挺爽的,你之前交过男朋友吗?”
姜林看着他。
房间昏暗,只开了一盏灯壁灯。
壁灯的光落在画师肩上、脸上,让他的五官骤然深邃起来。他看着姜林,姜林却离灯远一些,于是画师微微眯了眯眼睛,还是笑,说:“我知道你没有。”
他考虑了下,没有说姜林家里的事,只慢吞吞报了他在警校时舍友的名字、单位去处,辅导员的名字、履历。最后,还提到几个姜林熟悉的社区工作者。
此前姜林和他接触,是为了一起信息泄露案,组织上给他做了假身份。
可原来他的真名、来历,早就在画师面前无所遁形。
他当时蓦然站起来,从旁边扯起自己的衣服,就要离开房间。
画师看着他的背影。
视线从颈上,一直滑落到背后,还有更往下一点。他舔了舔唇,说:“小姜,你还真怕我啊?”
姜林脚步一顿。
他头脑混乱,搞不清楚,画师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而后听画师说:“可我挺喜欢你的。”语气里竟然还有点遗憾,“原本想着,如果你点头,那我可以当一当你的初恋——哎,怎么还开始抖了?”
姜林转头看他。
他问,“你是要让赵文祖当你男朋友,还是要让姜林当?”
“赵文祖”是他那个假身份的名字。
画师笑了下,说:“那不都是你吗?”
姜林居高临下看他。
画师的视线落在他眉眼之间。
他说:“哦,我明白了。小姜,你还拿我当任务对象啊。”
他无奈似的叹口气,抱怨:“你这也太伤人了。我可是诚心诚意,想和你谈朋友。”
话是这么说,可鉴于两人此刻实在是过于“坦诚相见”,所以他的话,姜林更倾向于打个折扣来听。
虽然这样,但他快速盘算,想: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抓到画师的犯罪证据。
虽然摸不准画师是什么意图,但自己点头的话,可能,有利于任务继续?
姜林到后面才知道,其实已经有上头的部门在和画师接触,想把他招安。
而在知道此事的那一刻,他再回想当初的事儿,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其实他是在戏弄我吧?
可我呢?我又是什么心情?
他想了许久。
觉得自己抱着目的接触画师,又有什么资格说画师戏弄他。
画师被招安了,身份算是洗白。之前做过一些事,可不算严重,组织上对他既往不咎。
姜林重回自己身份,“赵文祖”消失在世界上。按说,一同消失的,应该还有赵文祖的恋爱关系。
但画师自然而然,把自己的角色从“待业青年赵文祖的男朋友”,调整到“刑警队成员姜林的男朋友”。
他振振有词,说:“咱们当时说好了吧,你和赵文祖,说白了,一个人嘛。”
姜林:“……”
这么说没错。
“赵文祖”这个身份,在画师面前,恐怕从一开始,就没成立过。
但画师的态度,还是让他有些迟疑、茫然。
要说戏弄,这也戏弄了太久吧?
姜林对国内性少数群体有些了解。
他不觉得自己是同性恋。哪怕和画师在一起十年之后,姜林对自己的认知仍然如此。
如果画师是个女人,他一样会出于接触任务目标的心理,和画师上床。
当然,这件事有些不好说出口。派姜林去接触画师的那位后来高升了,临走前大伙儿吃饭,他喝了酒,还特地等人散了,单独问姜林,他和画师究竟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姜林一律说,是他知道画师已经是国库成员之后。
他不想给老领导增添心理负担。
他有平常人的道德、价值体系。可这更让姜林意识到,自己只是个长在其中的怪物。
只有画师这样,另一个怪物,才能成为他的归所。
但这和他想要尽己所能地帮助其他人、让世界稍微好哪怕一点点,并不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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