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女士呆呆地沉默了很久,久到俞雅的点滴都挂完了。她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最后只是按下了床铃通知护士台,轻声说:可是小雅,你总需要个娘家的。rdquo;
俞雅笑:不,我不需要。rdquo;她平静地微笑,他并不是因方家而娶我,我们的婚姻也无关方家。rdquo;
在护士敲门进来之前,母女俩的对话已经步入终结。
请不要在我身上花费心思了。rdquo;俞雅道,那样对彼此都是种负累。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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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俞雅来说,有人愿意施与善意,她自然会尽可能回报相应的善意,但这不能说明她恩怨分明mdash;mdash;实际上别说恩怨了,对她来说连爱憎也是虚的,这完全相反的两者之间唯一的区别只是她愿不愿意去付诸情感。毕竟回应情感也是很累的一件事,她既怕累又怕麻烦,而被动回应也不是件简单事。
就这个层面来说,让她主动去关心董女士实在有些难。亲妈也是分很多种的,有些俞雅愿意去爱去呵护,有些却也只想远离想漠视。特别是当董女士就是麻烦的代名词时。因而俞雅对成亦秋所说的劝劝根本不是劝劝rdquo;本身,她对成亦秋密切关心的董女士的婚姻状况不发表任何意见,无论她选择坚持下去还是就此放弃都与俞雅无关,俞雅所要解决的根本不是这个问题。
没有什么比合情合理割裂彼此间的关系更直白更有效的方法了。我给你理由,不是你对我不起,而是我不需要你;我给你台阶,你不需要被内疚与道德感束缚折磨,因为对我来说,你放弃我才是成全我。赤-裸裸地展现出来双方的真实心思与立场,给予对方思考与选择的空间。董女士是个很聪明的人,别人只要轻轻一点,她就会自己明白的。
方行端比亲生母亲重要么?是的,就是那么重要。
董女士是真的回去认真思考了。她不得不仔细思索女儿的话语,一来她相信这是孱弱多病的女儿的心里话,就像对待她的身体一样,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对待,二来作为一个母亲,那是这世上唯一流淌着自己血脉的孩子,抛却所有繁杂的纠结,她心中还留有最纯粹的感情的mdash;mdash;她希望女儿好好的mdash;mdash;作为一个母亲最质朴最原始的愿望。
曾经那么痛苦的过往都要全部挖出来摆在眼前历数,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而到她真正做到的时候,她才彻底看到自己的卑劣。
真心才能换得真心的。如同她那样地爱着亦秋亦夏兄妹俩,她吝啬于对俞雅付出完整的情感,却想要这个女儿无条件地相信她接纳她,哪有这样的道理。而她陷入过去的泥沼苦苦挣扎,这痛苦并不是因为女儿的存在,而是她曾犯下的过错在折磨着她的良心,在碾压着她的道德感,她陷入自以为是的牺牲中沾沾自喜,却从来都对女儿无益。
多么可怕啊mdash;mdash;她竟然成为了这样一个人。
当正视自己的弱点与错误的时候,胸腔中涌现了强烈的巨大的母性,然后又在长久的思考与沉默中渐渐冷却。
是的,她承认mdash;mdash;哪怕把一切想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mdash;mdash;她都承认,她没法对俞雅付出纯粹的无条件的爱,得到这份爱的是亦秋与亦夏。所以,该退一步了,自己都做不到的她不能去苛求别人,就算那是自己的女儿也不能。
真可惜,也真是幸运啊,这一切hellip;hellip;俞雅都不在乎。
自此之后,母女俩有了一种特殊的无需开口的默契。没有什么为你好的干涉,也没有强加任何束缚对方自由的想法。
这个冬天过后,方行端跟俞雅举办了婚礼。
mdash;mdash;一场盛世的婚礼。美轮美奂到了极点,大概就是所有女性都会奢求的那般美丽。只是客人却极少mdash;mdash;大概是因为一场完美的婚礼必须需要客人作为见证者所以才请来的,请得极为漫不经心。
方行端跪下给俞雅戴上婚戒时,俞雅是笑着的,但董女士流下了眼泪。
这场婚礼不久之后,董女士跟丈夫正式分居。成先生并不愿意离婚,他很努力地想挽回这段婚姻mdash;mdash;但董女士的心比谁都硬,她是打定了主意想放弃这段婚姻。
所有人都劝她,只有俞雅笑着说您愿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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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是婚后第二年就离开的。
清早的时候方行端醒来,蹑手蹑脚起床准备去外间,平时睡在门边的窝里异常警醒的大白鹅没有动静,方行端都走出门了想想不对,又转过头来看hellip;hellip;结果就得知了这个噩耗。
意外的是,俞雅并没有显得很伤心。
她几乎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在安葬大白之后也没有特殊的反应,就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刻并且已在心中预演过无数遍的心平气和。
俞雅陪伴了方行端五年。
第六年的春天,缠绵病榻一个冬天的俞雅已经没有了撑下去的精力。
方行端办完后事的那天,站在新房的院子里看一棵高大的榆树。春来冠盖拔新芽,恍然仍是当年初栽时的青葱烂漫。
之后的四十余年,方行端再也没亲手设计过什么事物,只是雕塑技艺登峰造极。
其中最有价值莫过于一尊名为缪斯女神rdquo;的半身像。据说是他依据早逝的妻子所塑,出现在首都艺术展会的时候已经引动八方风云,价格一路走高,只可惜作为非卖品又给他收了回去。这一次展览之后,该雕塑再未出现,反而被许多念念不忘的人推崇,成为了一个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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