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是要拦上一拦:“劳烦这位大人报上姓名,小人且去通传一番。”
程小白尚未开口,就听沐雨喝道,“放肆,陛下曾有口谕,先生随时……”
话音未落,门内传来低沉的声音:“还不请先生进来。”
侍卫慌忙让开,心中却一惊,先生,陛下称先生的人,也只有传言中那位……
逝去十年的帝师。
初秋的北国,夜风已染了寒凉。
御书房里早早燃起了青铜鎏金兽纹暖炉,通了地龙,无烟的红罗碳烧得正旺。
那人从书案前起身迎上来,“怎么这时候来了?当心路上着凉。”
程小白下意识的退后两步,却发现眼前人笑意浅浅,神色如常。
他揣测过齐烈的许多反应,唯独没有这一种。
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似乎黄昏时分的不欢而散,只是自己错觉一场。
路上想好的种种说辞,反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而入夜之后来此无事叨扰,实在失礼……
正要告了罪退下,侍从却已服侍他褪下披风。
那人带着他往书案前走去,“倒是正好,近来多事,朕的折子尚未批完,先生来了正好为朕解忧一二。”
方一落座,便有人置好笔墨,沏上热茶。
镂空熏炉里点着梅香冰片,提神醒脑的淡香之中,程小白渐渐沉静下来。
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不提,就不说。
目光落在楠木案上两沓绢面奏折,每沓一尺多高,险些一口茶呛出来……
诶呦我去!你丫高考呢?!
#关注中小学素质教育,论帝王减负的科学性,可行性#
#一个勤于政事的皇帝,写字速度0.5个/每秒,假设理想状态下每天不间断工作8小时,每个奏折需批复40字以上,请列方程求每天批复的最大量?(3分)#
再看对面那人,已持起了朱砂笔,目光专注,长眉微蹙,俨然一副认真写作业的模样。
程小白一时同情心大起,认命的翻开一本奏折看了起来。
茜纱宫灯柔和的光晕之下,两人对坐书案。青衣公子淡漠的眉眼被染上暖色,而盛年帝王褪去朝堂的冷肃压迫,唇边似有浅淡的笑意。茶温正好,燃香氤氲。时间如更漏流水一般平淡而缱绻。
程小白对朝野时局尚不完全清楚,也不急着下笔,只是迅速浏览,在脑海中理清脉络。
翻了二十份有余,很快便明白过来,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帝王虽不是事必躬亲,但仍有许多免不了一一操心的事……
却越看越惊讶,十年间齐烈已完成了统一货币,改分封,立郡县等等重大改革,现在还正试着废举荐,行科举……这未免,太快了……
虽说他早已肃清权臣,又是以武定国,兵权政权集于一身,阻力少了很多,但就如今的进展来看,不由让人担忧操之过急,欲速不达。
“怎么了?”对面人似有所觉,放下笔,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程小白骤然惊醒,才发现自己刚才想着改革的事,已经直直盯了齐烈很久,仓皇垂下眼:“臣失礼。”
齐烈只是不在意的笑笑,“先生对李大人的上奏有何看法?”
程小白看了眼手中谏议大夫李修平的折子,在反科举一派中算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的典范。
沉吟片刻开口,“臣以为,举荐暂不可废。可以先在万户以上的大郡县试行科举,逐步推广,举荐与科举并存,重用科举选拔出的人才,逐步架空举荐制……长此以往,十年乃成……”
程小白打量了眼对面人神色,见他没有表态的意思,只得接着说下去,“还需设立专门负责的机构,从组织考试到选拔人才,切不可权责不清,令科举有利可图,此事可交由许大人去办……”
程小白记得许璟在民间广立学堂,平民百姓皆可薄资入学,多讲“仁德大同”之道,是以声望极高。由他来做,再合适不过。
帝王却微微摇头,“许璟,早已辞官。”笑意中似有几分无奈,“现今大概是在金堆城里,抱儿子……”
程小白一怔。
主角你的基友跟别人跑了?!
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哪家姑娘勾的他这么奋不顾身?!
等等我去写份卷子,不,批份折子冷静一下。
程小白瞬间脑补完‘被竹马好基友抛弃不为人知的伤痛’,当机立断决定谈工作来机智的转移话题,“如此臣便写下细则安排,陛下差人按计划去做,想来也不会出错……不过,臣以为,天下初定,当安民固本,休养生息,陛下这些年种种政令改革……委实操之过急了些。”
帝王的笑意收敛了几分,目光沉沉如深渊浩海,注视着他,看不出喜怒。
程小白陡然心中一紧,要不,我们把话题换回去,再聊聊许基友?
眼前人倏尔起身,转过去面对雕花书架,抬手取下一册厚重的线装书,抽出夹在其中的一叠纸。
纸是徽州云母笺,轻薄光滑,隐隐透出墨迹,叠的很是整齐。
程小白方才觉得眼熟,对面人就绕过桌案向他走来。
距离渐近,近到能看清那人眼底涌动的怀念和……悲恸。
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你还记得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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