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始终没有说话。——他没法说话,他连嘴唇都气到发颤,就算张口恐怕也只能发出凌乱的气音。那只紧揪着他胸口的手终究将他的五脏六腑狠狠挖了出来,痛感传遍了全身上下每个角落,让他完全无法呼吸。
而此刻的感觉竟然比那还要疼,甚至有冷汗从额头上滑下来,滑过脸颊,最后落入衬衫的衣领中。这件衬衫就是唐浩初送的,还有他出差时系的领带,最喜欢的那只随身携带的钢笔,办公室桌上摆的连浇水都要亲力亲为的盆栽。唐浩初送的每件东西他都珍视万分,他也同样送过很多东西给对方,但对方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别墅的桌子上,一样不少地还给了他。
揪着五脏六腑的手再次翻搅起来,程昱在剧痛中下意识将唐浩初的手抓得更紧。他有很多话想说,很多事情要解释,张口的同时听到了耳侧传来的破风声,——大步踏来的郑锐霖像对着什么恨之入骨的仇人一样二话不说便狠狠抬拳挥向程昱,却在挥到一半的时候又骤然停下来。
因为他看到了唐浩初的手。手背上的针眼和动脉上被扎破的地方都在出血,简直让郑锐霖心惊肉跳,完全无法淡定,全场唯一能保持平静的只有医生,——他刚才就已经跟病人家长谈到了抑郁症的可能,可家长不愿意接受。
医生为了更好的确认病情,给唐浩初进一步做了脱氢表雄酮水平测定和脑电地形图检查,又给他做了一套心理测量题,还给他开了含有安眠成分的药。唐浩初这些天以来只在高烧昏迷的时候睡过一段时间,今晚如果不能睡一会儿,精神和身体双双都撑不下去。昨夜十二点多才赶过来但没多久就不见踪影的戚向南再次在半夜十二点多的时候匆匆赶来,三步并作两步迈入病房,“宝宝怎么样了?”
戚向南身上还穿着军队的迷彩服,上面带着来不及处理的泥土和污渍,一双眼睛冷冽锐利得吓人,不等回答便走到了病床前,动作像猎豹般迅速敏捷。然后无视守在床边的郑锐霖,伸手想要触碰弟弟即使睡着也微微皱着的眉心。
却被郑锐霖一把抓住,——郑锐霖顶着戚向南充满压迫力的眼神,面色不变的低声说:“浩浩好不容易才睡着。”
戚向南看着弟弟像小时候那样蜷成一团的身体,只觉得心疼不已,想像以前那样把他搂在怀里,告诉他不怕不怕有哥哥在。他收回手攥成拳垂在腿边,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恨不得向上天祈愿,用自己的寿命换弟弟的健康如意。
可惜祈愿更改不了结局,唐浩初最终被正式确诊为重度抑郁症。
唐振凯依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郑锐霖看上去反而是最早接受的那一个,似乎只要唐浩初还活生生地在他身边,无论怎样他都能接受。大概是昨晚睡的不错,唐浩初今天的精神状况和身体状况都比昨天好了很多,坚持自己起身去卫生间洗脸,然后在卫生间里关上了门。
只是关着,并没有锁,这让等在外面的郑锐霖的神经稍微放松了那么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他依然密切关注着里面的动静,每一秒都在忍不住担心,却在唐浩初出来之后掩去了所有情绪,只朝他露出温和的笑,“要不要吃点东西?”
唐浩初没有答,——仅仅是洗脸刷牙之类的日常都让他做得有点累,安静地坐回病床上,只用那双乌黑到没有光彩的眼睛看了郑锐霖一眼。一般人摆出这副颓废又无精打采的模样恐怕会很难看,但唐浩初不仅不让人觉得难看,反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吸引力,就像清晨林间徘徊的一团漫不经心的晨雾,孤高冷清又洁白神秘。
郑锐霖从秘书送过来的保温饭盒里给他舀了一勺汤,又把勺子递给他:“先喝点汤吧,好不好?”
唐浩初依旧没有答,郑锐霖又舍不得强行喂他,就想着他可能刚起来没有食欲,等一会儿再劝他喝。转身盖保温盒时候突然被唐浩初拉住了手,顿时全身都僵硬起来,连心脏都加速了,紧接着又听见唐浩初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就仿佛被将军下了命令的小兵,郑锐霖立刻转过头,声音甚至有些结巴:“是、是是,……怎、怎么了?”又看着他苍白的脸色道:“你是不是哪里难受?我这就叫医生过来……”
“不要医生,”唐浩初摇摇头,忍着大脑里翻涌的难受,说:“我想听你陪我说说话。”
郑锐霖简直是受宠若惊了。这么多年下来他每天都想握着唐浩初的手跟他说说话,却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说给照片听。
第70章 自闭的小可怜
郑锐霖赶紧把保温盒放到桌子上,又将床尾的绒毯拿过来,仔仔细细地给唐浩初裹上毯子,尽量让他以最舒服的姿势窝在自己怀里,然后才轻轻搂住他。
毯子是唐振凯专门给弟弟买的,质地特别柔软,于是唐浩初下意识用下巴在毯子上蹭了蹭,郑锐霖则下意识用下巴在唐浩初的脸颊上蹭了蹭。大概是这些天太忙,单位和医院两头跑,郑锐霖没刮胡子,坚硬的胡茬扎得唐浩初有些疼,却莫名分散了他大脑里翻滚的难受。
郑锐霖搂着唐浩初,只觉得对方在他怀里就像一块烫手的山芋,想摸却又不敢摸,又像喜爱到不能再喜爱的宝贝,不敢摸也忍不住要摸。
既然唐浩初之前说了要郑锐霖陪他说说话,郑锐霖就一边蹭着他的脸颊一边跟他说话。郑锐霖的确很善于交际,但他并不是那种话多的人,恰恰相反,他最烦人絮絮叨叨磨磨叽叽,他也没耐心跟谁谈天说地扯东扯西,不管对待家人朋友还是下属,他一向都言简意赅,半句多余的话也不会讲,唯独面对唐浩初的时候不一样。对着唐浩初,他越看就越喜欢,越喜欢就越忍不住想要跟他说话,从第一次见到他便是如此,哪怕唐浩初不给予任何附和或回应,只要愿意在旁边静静听着,他也能一刻不停地说上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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