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沈乐天。
他在抢救室里反覆确认了无数遍。
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
沈立行问什么叫没有抢救的必要。
“病人已经完全失去生命体征了。”
后面的事情在沈立行的记忆里已经模糊了,他记不清是怎么接受的现实,也记不清医生在他身侧说了什么,好像说遗传性潜伏的心脏病,沈立行很冷静地沉默着,一直保持着风度。
惨白的布罩上沈乐天的面孔。
沈立行忽然伸手揭开了白布,医生没有阻止。
他看了一会儿,又慢慢盖上。
一层白色的布模糊了沈乐天的五官轮廓,沈立行又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这真的是沈乐天吗?
他再次掀开了白布。
是沈乐天。
“先生,”管家提醒道,“该献花了。”
面前湿润的泥土填平了地面,一切无影无踪,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沈立行慢慢点了点头。
在劈里啪啦的雨声中,管家大声道:“请来宾献花默哀。”
一个又一个人往前,在地面投入一朵又一朵雪白的玫瑰。
“订婚典礼的话,我喜欢玫瑰。”沈乐天小声对捧着册子的管家道。
沈立行缓缓从楼梯上走下,听到这一句,他的脚步停住了。
其实,他不希望沈乐天订婚。
那个小明星,他不喜欢。
怎么能配得上沈乐天?
要跟沈乐天结婚,那么必须从家世背景到样貌学历都要能入他的眼才对
,但要真让他挑出一个足够和沈乐天匹配的人选,他还真的挑不出来。
“小伯父,”沈乐天回头,圆眼微闪,“你起来了。”
“嗯,”沈立行几步走到沈乐天身后,看了一眼管家手上的婚礼现场设计图,淡淡道,“不急,慢慢来。”
“嗯,”沈乐天乖巧地点了头,“我不急,我都听小伯父的。”
雪白的玫瑰很快铺满了一层,来客们中的女客中不知道是谁崴了一下脚,轻叫了一声,引起了小范围的骚乱。
沈立行静静站着,没有往那边看一眼。
镇定地主持完葬礼之后,沈立行对管家道:“我先上楼了,你送客吧。”
偌大的沈宅空荡荡的,佣人们还在外面送客,沈立行独自坐在大厅里。
恍惚间楼梯口似乎又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
沈立行猛地抬头。
沈乐天扑到他怀里,高兴得满脸都在笑,“小伯父,我太爱你了!”
沈立行慢慢张了口,嘴唇动了动,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颤抖,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疼痛,也说不清是一种怎样的疼,沈立行的意志被那种彻骨的疼痛击垮,缓缓倒在沙发上。
他很后悔。
他很后悔去用错误的方式爱了沈乐天。
他以为,只要沈乐天失去一切,就只能选择他。
他怎么能那么做……
明知道沈乐天懦弱,明知道沈乐天恐惧,明知道沈乐天不愿意……他为什么这么自私,硬生生地要把沈乐天关在自己身边……
那些枝枝蔓蔓上长出了一根根刺,从沈立行的身躯里将沈立行割得鲜血淋漓四分五裂。
“先生,你怎么样?”管家上前担忧道。
沈立行双拳慢慢握紧,深吸了一口气,平淡道:“没事,有点头晕。”
“先生,少爷的事,大家都没想到,”管家低声劝道,“您……还是要振作。”
“我没事。”沈立行缓缓起身,面色冷静,“没什么振不振作的。”
沈立行的冷酷沈家皆知,没人质疑沈立行的恢复速度。
沈乐天下葬第二天,沈立行就像没事人一样地去沈氏上班了。
沈乐天死了,他名下的股份、不动产都要办手续,那些事沈立行交给律师去办了,但他仍然需要签署很多相关文件。
沈乐天的名字就在文件上。
四四方方的字体,冷冰冰的印刷体,不是龙飞凤舞的签名。
沈立行出神地望着桌上的文件。
沈乐天字写得不好,小时候沈立行没想着要教他,长大了再请书法老师已经为时已晚,沈乐天叛逆不爱学,沈立行也懒得管他,沈乐天有自己的歪理,他扒着沈立行的衣袖,撒娇道:“有小伯父在,我只需要在账单上签名就够了啊,练好签名不就行了。”
“那如果我不在了呢?”沈立行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沈乐天愣住,圆眼怔怔地看着沈立行,半晌才低了头,有点困扰地挠了挠后脑勺,面上露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容,小声道:“我没想过……我总觉得小伯父会一直陪着我呢。”
沈立行手中的钢笔滑落在桌上,他四顾茫然地张了张嘴,喉咙中干涩的疼痛让他几欲作呕,无声地哀嚎了一声,他用力忍住落泪的冲动,下巴不断随着急促的呼吸点着,慢慢收紧了喉咙,涨红的脸恢复平静,只有双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这个毛病一直跟了沈立行很多年,有时候在不经意的瞬间,他的手就会发抖。
很普通的宴会上,服务生端来一支罗曼尼康帝,沈立行平静地坐着,鲜红的酒液倒入一半,他却忽然起身,双手颤抖地扔下膝盖上的餐巾,“抱歉。”
苍天大树上柔软的枝叶早已片片落下,那些刺在他的身躯里野蛮生长,时不时地从他的四肢肺腑中冒出来,割得他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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