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雅偷偷瞄了一直不说话的三夫人郭黄鹂一眼,她预感这位低眉顺眼地坐在二夫人身边的三夫人,和她一样,都在在院里兢兢业业、夹缝求生的。
就在李娟雅在心底里,独自与三夫人郭黄鹂产生了几分心心相惜之情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二夫人郭芙亦忽然开口了。
“刘蝉。”
二夫人郭芙亦的声音并不清脆,她没有四夫人的甜美,也不像五夫人那样有些尖细,她的音色沉沉,像玉石迸击于地面。
果然这二夫人是一鸣惊人,她一开口,就让李娟雅心惊肉跳——直呼人的名讳,可谓是来者不善啊……
李娟雅惊疑不定地望向刘蝉。
刘蝉却一脸平静,他连眼皮都不抬,“二夫人是有何事?”
二夫人郭芙亦的丹凤眼高高上扬,她今日穿了一身水兰底面绣金丝四爪巨蟒的旗袍,耳配两个金闪闪的小环,富贵又英气。
“沈璐今日为何不来?”眼睛虚闭间,郭芙亦的目光像暗箭一样直勾勾地射向刘蝉。
刘蝉听郭芙亦径直喊出大夫人沈璐的名讳,他抬起头,目含警告,“郭芙亦,不要给你几分颜色,就以为自己可上天入地。外人面前,你就是这般无礼?”
刘蝉话音一落,整个屋子都噤了声。
今天春节,他难得没有再套大衣。脱下厚厚的披风,他里面穿的是一件深蓝色的素色长褂。
幽静的深蓝色让他整个人没了平日裹在一层貂毛绒里的傲慢,但却多了几分冷漠。
郭芙亦在外人面前直接喊他的名字,刘蝉并无不可,毕竟她是二姨太,辈分比刘蝉大许多。
但是她不应该在这么多人跟前,直唤大夫人沈璐的名讳。
这是尊卑,这是规矩,这是傅府的脸面。
就连在外人时,刘蝉都还要忍着恶心,给沈璐行礼,而郭芙亦在这么多人面前——那些丫鬟下人都还在——直喊沈璐,与其说她是不敬大夫人,不如说她是在不敬傅府的规矩。
旁边的李娟雅一点声音都唯恐发出。
她甚至都不敢再向面前那一小撮没剥干净的西洋果伸手,她把自己手放在大腿上,乖乖端坐好,在心里祈祷自己不要被扯进去。
但是在心中惊恐浓郁的同时,李娟雅也有些微妙的好奇。
时至今日,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二夫人开腔,也不知道这个衣着举止颇为霸气的二夫人,和喜怒无常的六夫人会是怎么样的针锋相对。
而没想到的是,郭芙亦却笑了起来。
“我如何上天入地?”她抹了朱色的唇像一朵怒放的牡丹,“这屋子里又有什么是外人,叫我需得注意?”
她仿若不经心地扫了李娟雅一眼,“这七太太身上的衣服可真是好看,是不是,刘蝉?”
刘蝉并不意外郭芙亦知晓,自己送罗裙给李娟雅的事情。
很显然,郭芙亦这是以为刘蝉已经掌控了李娟雅,这才照拂的她。
刘蝉懒得解释自己不过是关照一二,他不作声地喝了口茶。
郭芙亦慢条斯理地继续说,“更何况,这屋里有什么外人?不过就是你我罢了。谁出去乱嚼耳舌,拔了谁的舌便好。”
郭芙亦的声音浑浑,不似刘蝉那样飘渺。假如是刘蝉说这样的话,那会让人头冒冷汗,心惊胆战,却摸不清其中的真伪。
而郭芙亦话语间充满力量,她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是一把厚重的刀,一声令下,这把刀就剜下来了。
李娟雅明显感觉到,自己身边沏茶的小鱼都在瑟瑟发抖。
她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她默不作声地拍了拍小鱼的手臂。
到底是个小丫头,就算是再机灵,也会对主子们那些动则拔舌剁脚的话给吓住。
小鱼扭头看着李娟雅,她略有些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
“三太太怎么不说话?”刘蝉却浑然像没事人一样放下手里的茶杯。
他话锋一转,笑吟吟地看向郭芙亦手边的郭黄鹂,“这大过年的,我都还没听过三太太说一句话呢。是身体不太舒服吗?”
郭黄鹂突然被刘蝉喊到,有些慌里慌张地看向郭芙亦。
和郭芙亦对视了一眼后,她才抬起头对刘蝉笑,“没有的,没有不舒服……承蒙六太太关心了,我没有不舒服……”
三夫人大概是所有姨太太中穿着最朴实的。
她就穿了一身保守的土黄色网眼旗袍,衣身刺绣衔珠都甚少,盘扣扣得严严实实,连脖子都遮个干净。
李娟雅有些同情地看着三夫人。
这三夫人当真是和她一样,是兢兢业业,夹缝求生的。也不知道这是怎么的,明明是二夫人和刘蝉之间的咄咄逼人,结果一不小心就触及到三夫人了。
这么想着想着,李娟雅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看了看二夫人郭芙亦,又看了看三夫人郭黄鹂……
她想起上一次刘蝉说的那句,‘只可惜,黄鹂再玲珑可爱,声音清脆,也不过是畜生罢了。’
李娟雅感觉自己脑中混乱。
而还不等她再细想下去,刘蝉已经轻笑一声答复了。
“哦?”他随意地靠在座背上,一手拈着颗酸梅,状似关心,又状似不经意。
“我还以为三太太最近身体抱恙,正想说我今日发现远郊有处温泉山庄,想请三太太去住个半个月,调理调理身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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