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来,燕云歌才发觉昨晚无尘话里的古怪,然而她与无尘朝夕相处十几年,早就养成了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想什么的默契,虽然有疑虑,她却选择没有放在心上。
很快,距离安排赵灵进宫已经过去数天,宫中一直未有消息传出。燕云歌有心想叫季幽进宫去照拂一下赵灵,却在看见季幽心事重重的模样后咽回了话。
季幽见她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说道:“不瞒小姐说,我与叶知秋,曾经交往过,我实在不想掺和与叶知秋有关的事情中来,所以我……”
燕云歌也不显得失望,只问道:“我不欲多问,只是见你的样子,是还放不下他么?”
季幽沉默着,在燕云歌来之前,她甚至想过,如果有一天这位小姐与叶知秋站在生死对立面,她该帮谁?她虽然口口声声说放下那个人,但是想到以后会与那个人纠缠不清,想要离开燕楼的话就卡在喉咙里,到底没忍心说出口。
燕云歌没有勉强季幽,只去找了白容,交代了自己也安排了一个宫女保护八皇子一事。白容惊讶她竟也有能力在宫中培植人手,有心一想,看向燕云歌的目光多了深究。
又过去叁天,这天晚上季幽一身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进来,燕云歌正准备要休息,看见她来,奇怪道:“你很少这个时候来,是出了什么事?”
季幽眼中带着血丝,几夜未睡的模样,她低声道:“赵灵来了消息,我拿捏不准要不要紧,所以赶紧送来了。”
燕云歌接过季幽递给她的信,看完后,眼中带了点揶揄笑意,“早说让赵灵多读点书,一封信几十个字大半都是白字。”
“信里说了什么?”季幽问。
燕云歌将信丢在炭盆里烧了,笑着道:“信上说她已经成功拿到一个身份潜入毓庆宫,还有八皇子旁边的丫鬟有古怪,被她撞见偷偷换药,她趁无人注意又将药给换回来了,说她现在如鱼得水,经常去御膳房偷东西吃,以及她看见梅妃了。”
季幽眸子微闪,面无表情。
燕云歌自是瞧出她的变化。不知该如何劝慰,想了半晌,说道:“我想劝你一句。”
季幽愣了下,“小姐想说什么?”
“究竟是放不下,还是不甘心,只有你心里清楚。我修佛,你修道,照理说你要比我看得开,只是见你最近反应。”燕云歌定定地看着她,道,“你怕是魔怔了。”
季幽默然,过了一会才问:“小姐可曾真心喜欢过一个人?”
燕云歌忍不住莞尔,“怎么谁都要这么一问,你这话赵灵也问过。”而后摇头笑道:“我自然有过真心,只是我更爱自己,比起那些男人的感情,我更看重宏图大业。”
“但是你与我不同,季幽,严格上说来,我都算不得一个女人。”
季幽微怔,不解:“小姐何出此言?”
燕云歌看着跳动的火苗,将手放在炭盆上拢了拢,语出于心道:“季幽,我的选择做不得什么参照。前……我以前对那些男人都很好,但是当他们与利益相悖时,我还是会选择牺牲他们。唯一无愧于心的是对于真正的朋友、敬重的对手我选择了不招惹,然而却挡不住他们对我上心,可怜我却要假装不知,苦心周旋。”
季幽是第一次听她提起自己的过往,不由好奇问:“他们?小姐有过很多男人吗?”她不是一直住山上吗?
燕云歌笑了笑,不否认,“偶尔出于谋划需要,要招惹一些人,偶尔出于排遣寂寞,会亲近一些人。又因为我有一张好皮囊,总是屡屡得逞,男人的感情对我来说,得到的实在太容易,所以你问我有真心的时候么?自然有的,就是与那些人做戏,我都是真心的,不然我连自己都骗不过,怎么去骗他们?季幽,你却与我不同,你为人洒脱,不追名问利,追随我也不过是还我当日帮衬之情,世人被名利蒙蔽眼,你却视如它们如浮云,你心向高远,我也自问不及。可这样的你,却因一个叶知秋迷茫了。”话尾略带可惜之意。
季幽眼眸一垂,久久无言。
燕云歌也不在意,只看着炭盆上方修长白皙的双手,翻翻覆覆的取暖,神态平静,语气悠然:“我们佛家有言,我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待我有一日归来,那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么?百年世事叁更梦,万里江山一局棋,对我来说,眼前的一切都是局,世人皆是子,人生不过百年,不,也未必有百年,说不准突然凌空一支箭就能要了我的命。”想到前世自己死得如此儿戏,她忍不住自嘲笑笑,“我若是你,及时行乐都来不及,哪有心情去烦心。何况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也烦不过来。”
季幽暗自惊讶着,这燕云歌真的很合她的脾气,内心更是被那句人生不过百年所触动。季幽心里有了决定,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只问:“赵灵那小姐可有话要嘱咐?”
燕云歌想了一会,摇摇头说道:“就让她先盯着苏芳吧,宫里险象环生,她的性子太跳脱,未必应付的来。”
季幽点头,看了看燕云歌,一副欲言又止。燕云歌心里有了准备,只遗憾自己这番剖心置腹也没将她打动,等了又等,等来季幽离去前一句,“小姐说的对,山已不是山,水也不是水,我会与那人断个干净。”
燕云歌微愣,反应过来不由大笑,季幽总是出人意料的洒脱。
宫中,八皇子有了苏芳和赵灵的暗中帮助,安然无恙地熬过了正月。
赵灵偶尔化身小太监,与其他小太监私下赌钱,偶尔是个不起眼的宫女,与其他宫女站在墙角下咬舌根,日子过得无比惬意。
相比赵灵如鱼得水的日子,燕云歌则忙得脚不着地,开年后,第一场殿试就要开始,而殿试过后不出半年,新的乡试县试就要开始选拔。
可眼下她的荐书没有着落不说,赵灵那的消息一道道地从宫里传到她手上,有些消息需要记录在案再分门别类,有些消息需要甄别,有些消息看着不起眼,却保不准以后抽丝剥茧起来就是事情的源头。
亏了赵灵的这趟入宫,她慢慢地在宫中培植了人手和眼线,偶尔几次她的消息比白容到的还要早,因此白容找她时,她肚子里早就有了腹稿,她的回答总是能令白容满意,便也越来越受器重,往日苏芳的事情也全压在了她身上。
这日,燕云歌在整理白容案桌时,看见了一份名单,一份给朱娉婷择婿的名单。
名单上燕行二字是另外添上的,又被朱笔圈了出来,显得格外扎眼。
燕云歌不动声色地将名单与其他文书一起摆放整齐,仿佛从未见过。
此时,白容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探子,脸色皆不是很好。
白容看见燕云歌在,神色稍缓,命几个探子把事情再说一次。
其中一个探子说道:“惠州常年为水患所扰,两年前,朝廷兴修水利拨下十万白银去给惠州建堤,负责此事的是当时的惠州县令,现在的国舅爷严昆,但当时惠州正值干旱,严昆便伙同知府知州瓜分了白银,并未兴修。去年十月惠州水患又至,连日的暴雨冲垮了老旧不堪重负的堤坝,导致城内房屋被淹,百姓流离失所,瘟疫横生。现任知县见事态无法控制,唯恐陛下会怪罪到他身上,便收齐了证据,进京请罪来了。”
探子说了一盏茶功夫,燕云歌听到惠州二字时眉头一挑,那不就是她和无尘赵灵从荣城回岩城时曾途径的小镇么?难怪才几天大雨就能教城内汪洋一片,官府却无人主事,原来是有这层缘故在。
燕云歌猜想那个严昆是白容的人,白容本就被皇帝忌惮,如果事情一出,可能在各个地方的势力都会被连根拔起。不过,如今白容安然坐在这,说明这事情还没有上达天听,不然早就朝野震惊了。
那个知县敢千里迢迢来告御状,直到进京都安然无恙,若说没人授意,没人保护,就奇了。
燕云歌能猜透的道理,白容自然也想到了,他脸色铁青地问:“这个叫刘问的知县现在在何处?”
探子道:“刘问进京已经叁天,一直躲在一家青楼寻欢作乐,明面上虽然不显,他周围的暗卫却极多,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杀了他,实在不易。”
白容敲着桌子,燕云歌心里有了思量,直接道:“那好办,你们找人乔装成舞姬进去,被他单独留下后,见机行事。”
听到这话,探子露出为难的神色来,白容立刻道:“有何难处?”
“那个……”探子犹豫着道:“他是在万花楼,那里的舞姬身段妖娆,容貌艳丽,咱们府上的女探子容貌与她们相差甚远,实在……”
乍一听到万花楼,白容和燕云歌的脸色都微变。燕云歌感叹这金老板生意扩张地真快,这么快就从荣城开到盛京了。
“侯爷,我与金老板有过几面之缘,”燕云歌皱起眉头来,说道:“此事由我来办吧。”
“你打算怎么做?”白容下意识就问,“难不成再办一次花魁竞选?”
燕云歌以为他是成心找茬,不免一时语塞,过后一想,又觉得有何不可。
只是这花魁人选就犯了难,文香还在修养,之前的那张美人皮又被白容见过,刘问进京已经叁天,说不定就这几天会与东宫的人接头,他们必须要越快动手越好,燕云歌看了看白容,觉得要说服他扮女人实在太难,还不如自己上了。
白容听到燕云歌要扮花魁,下意识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还别说,往日没在意,如今仔细瞧瞧,他这位谋臣倒是难得的好相貌,明眸皓齿,不比他差了。
白容也想见见燕云歌女装的样子,叫来管事让他先送套妾室的衣服过来,又吩咐探子去与万花楼的老板联系,最后才看了燕云歌一眼,“晚上,本侯与你同去,”
“侯爷去做什么?”燕云歌惊讶,白容漫不经心地道:“你去吸引刘问的注意,本侯在暗中动手,万一你落在什么不长眼的人手里,本侯还能去将你赎回来。”
燕云歌无语,动手有家将,需要他去做什么,分明是想看戏。
“就这么定了。”白容不耐,这时管事敲门,是衣服送来了。
燕云歌接过衣服后,看了白容一眼,见他也不起身,忍住脾气说道:“请侯爷暂避。”
白容笑了,越发期待起来,手一挥,“本侯不看,你去屏风后换吧。”
燕云歌忍了忍,料想他这点风度还是有的,最后还是去屏风后换了。
白容守信没有去看,等了半晌,燕云歌身着一身月色的百褶长儒群裙,眼睛里透露出无奈,慢慢地走到了白容案前。
白容乍见她时,眸子微动,心底突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等看见她头上那不伦不类的男子发髻,那点感觉烟消云散,只剩啼笑皆非之感。
白容迅速招来府里的丫鬟,替她净面上妆梳头,等一切弄完,夜幕已经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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