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羽已看出了泠柔明眸里的讶异,却并无解释,只缓缓道:“这家茶楼除了阿福,还有一个大掌柜,近来分管了别处商铺,这茶楼基本上是阿福一个人在管理。”
泠柔已听出了阮清羽话中至少两层的意思,其一,阮清羽不仅是阿福的老板,也是另一个大掌柜的老板;其二,阮清羽手下的产业不仅有这座茶楼,至少还有一处商铺。
他这么年轻,为什么就有了这样多的产业?
若是一般人,一定会像只苍蝇一样嗡嗡不休地发问,但泠柔并未如此,直觉告诉她,阮清羽并不是一个喜欢被打听隐私的人。
虽然他从未说出有关他自己的事情,但现在,他已愿意带她介入自己的生活,这已是一份进步。
楼下丝竹声响起,一花旦轻抚水袖,声情并茂,唱出的,正是一曲字正腔圆的《牡丹亭》。
阮清羽这时放下了茶杯,起身道:“你在这等我一会。”
泠柔低应了一声,待阮清羽走远后,静静观看起了台下的那场演出。
那花旦身段曼妙柔美,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说不尽的风情,泠柔一时入了神,只觉比之月西楼的一众姐妹,她也毫不逊色。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细细品读这段戏词,所谓风尘女子,哪一个不似故事中的女主角那般,韶华皆付与了断井颓垣?
只是现实,由不得她叹惋。
此刻,近处的一间包厢内,有人轻卷珠帘,望住了戏台上的青衣花旦。
泠柔神情微动,那包厢里的客人,正是上次灯会上遇见的那名白衣女子,她的丈夫正坐在外间的八仙桌上,与一群商客交谈。
那晚灯火朦胧,泠柔并没有看清楚她的容貌,趁此机会,便将她瞧了个仔细。
那女子面若桃瓣,唇红齿白,一双杏眼尤为令人心动,既如月照松间的澄明与幽静,又似江南烟雨的朦胧与凄迷,只这一双美丽的眼眸,即便美人如云的金陵,几乎已无人可比。
泠柔知道她名叫程蝶,五年前嫁入秦家,丈夫叫秦川,以经营祖上传下来的茶园为业,是个有名的茶商,秦家庄便倚在东海县的青岩山上,也正是小竹院所倚的那座山。
今日来此茶楼的,无一不是会客谈商的生意人,泠柔疑怪秦川出门谈生意,竟也要带上夫人,难道他们真如传闻中所言,如斯形影不离?
忽闻阮清羽的声音自身旁传来:“我们走吧。”
泠柔回眸,有一瞬间发觉阮清羽的目光似乎有了一些不同,但又说不出具体,只讶然道:“不多坐会儿吗?”
阮清羽摇了摇头,清清淡淡的眸子竟十分罕有的亮起了一道光,道:
“我突然很想吃你做的排骨……”
泠柔秀美白皙的脸上讶异之色更浓,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好啊,那咱们这就动身集市。”
集市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
泠柔手中已提了一个篮子,阮清羽背负双手开道在前,物色着街道两旁陈列的蔬菜瓜果,倒似个菜场老手。
阮清羽察觉到泠柔的表情有些奇怪,淡淡道:“你在笑?”
泠柔止住了笑意。
“你在笑什么?”阮清羽有些不依不饶。
泠柔眨了眨眼,道:“我在想,像公子这样斯斯文文的人,若是像这样提着个菜篮子在集市上砍价,那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阮清羽边走边瞧着泠柔,神情若有所思,忽然一挽袖子,挑了一家卖肉的小贩,道:“店家,这一斤排骨怎么卖?”
那店家右手一比划,道:“二十文钱!”
阮清羽道:“十五文钱。”
店家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您上哪家都没有十五文钱的价儿!”
阮清羽道:“十五文钱,多一文钱都不买。”
那店家若有所思地瞧住了阮清羽,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忽然叹道:
“看公子你衣着光鲜,怎么也得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如何亲自上这集市来买肉?”
再一瞧他身边跟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眼珠子一转,笑道:“我还真是碰上个新鲜事,得了,就十五文钱卖给你!”
举刀刚要下落,忽被阮清羽拦了住:“店家,这肉换我来切。”
那店家更是奇了,道:“你不会是怕我给你缺斤少两吧!”
阮清羽不答,修长白皙的右手已伸在跟前,只等拿刀,那店家一脸哭笑不得,只得把刀放在了他手里,又好气又好笑的道:
“你切便你切!瞧你文质彬彬的,拿的动刀么!”
然而,阮清羽不但拿的动,反而沿着刀柄连转了几个花,风声呼呼充满了力道,一刀下去干练利落,那店家都对这潇洒的刀法自愧不如,拿下一块往秤砣上一称,轻重刚好,连看数遍才确认自己没看错斤数。
阮清羽接过包扎好的排骨,回眸问泠柔道:“你觉得我这砍价的功夫,如何?”
泠柔眼波流转,明眸似水,抿唇笑道:“依奴家看,勉强算过关。”
阮清羽不以为然。
泠柔已道:“若奴家没有猜错,那位大叔其实是看出了什么,才给足了公子的面子。”
阮清羽挑眉道:“看出了什么?”
泠柔道:“看出了一个毫无经验的少爷,却想在姑娘面前出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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