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倾着身子,压低声音道:“如果真的能,你为什么要安排我出国?手续都办好了是吧,我、许阿姨、叶黎,手术结束后我们三个人一起。”
叶成泽握紧了双手,似乎这样才能掩盖住颤抖的手指。
他不回答,叶晚也已经从他的反应里得到了准确的答案。
她撑着头,挡住了双眼,压制着情绪道:“你们从来没有给过我一句真话,让我一辈子活在你们制造的假象里,就是你们对我的爱。”
“但我不是叶黎那个傻子,我没有那么好糊弄!”
她突然站起身来,直视着无法开口反驳的男人,质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让我什么也不知道,在国外躲一辈子就行了?一辈子不能回来,一辈子不能再见到你们,这样就皆大欢喜了吗?”
叶成泽终于动了动,他摘下眼镜,无言地抹了把脸,哑着嗓子开口:“晚晚,已经没有路可走了。”
叶晚一把抓起桌上那张纸,“凭什么?!这些丧尽天良的人可以逍遥法外,无罪的人反而在监狱里毁了一生。我们做错了什么要像老鼠一样躲着?”
她向来是冷静自持的,但此时此刻,她却对着自己的父亲大声吼着:“现在我可以去国外躲一辈子,那卫铮呢?陈惠茹呢?他们的公道谁去讨?!”
“就是因为他们已经搭进去了,你才不能再赔上自己!”
叶成泽猛地起身,抬高声音道:“你以为你查出来这点东西能起什么作用?你一个学生有多大本事?蜉蝣撼树螳臂当车的道理你没学过吗?还要我再教你一遍?”
他一把拉开身后的书柜玻璃门,将一个文件袋拿出来放到桌上,看着叶晚飞快地说:“机票和所有证件手续都在这里,后天你先去慕尼黑,那边有爸爸的老同学接你。许阿姨手术后会和叶黎一起出发。”
他放低了姿态,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爸爸从来没有要求你听我的话,就这一次,晚晚,听我的。”
叶晚看着桌上的文件袋,无声地闭了闭眼,将手里那张纸揉成了一团。
“是因为我吗?”她睁开眼看着他,轻声问:“是因为我惹出了张老五这件事,所以打草惊蛇......”
叶成泽捏住她的手臂,低声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忘掉它,答应我。”
他用了力气,叶晚的手臂隐隐作痛。
“答应我!”
叶晚看着他,却是第一次在自己的父亲眼中看到这样的眼神。
她张了张嘴,突然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妈的身份的?”
叶成泽愣了愣,半晌之后,如实回答道:“结婚之前。”
叶晚点了点头,回握住他的手,最后问:“那你后悔吗?”
话音未落,窗外毫无预兆地传来了汽车的鸣笛声,叶成泽立刻松开了她的手,大步走到窗前往下看了一眼。下一秒,他转身回到书桌后面,飞速打开了上锁的柜子,将一个U盘拿出来回到叶晚面前。
“带着这个和机票从后门走,立刻!”
叶晚的大脑不合时宜地卡了一下,她迟钝地看着叶成泽将东西都塞在自己手里,然后在她耳边语速飞快地说着什么。
但她好像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大门的门铃声突兀地响起,前所未有的刺耳。
叶晚终于清醒过来,一把接过东西藏进卫衣里,然后转身跑出了书房。
家里空荡荡的,她畅通无阻地跑到了后门,在打开门那一瞬间,像是心有所感,叶晚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叶成泽站在二楼的扶手边,穿戴齐整,连头发也打理得一丝不苟。
他神色平静地往下走着,门铃声急促的频率仿佛干扰不到他分毫。
叶晚站在后门前,身后是打开的门,只要迈一步就能离开。
她看着走到大门前的人,他却自始自终没有看过来一眼。
叶晚垂下头,拉起帽子遮住自己,转回身跑了出去。
后门关上的那一秒,叶成泽打开了大门。
这是叶晚最后一次和叶成泽面对面交谈。
那天之后,本该漫长的审讯、取证、开庭、宣判等等一切,都悄无声息又迅速地一锤定音。
七中上任了新校长,学校给了个不痛不痒的说法,便揭过了这件事。
无人关心与自己没有关联的人,连彻底不再来学校的叶晚也逐渐被人遗忘,反正她本来就很少来学校,大家早已习惯。
当有消息说她已经自己退学时,七中的人都再也联系不上她。
有人说她搬家了,有人说她出国了,众说纷纭,真假难辨。
高二结束,高三到来,这一届的学生们便满脑子只剩下一件事。这件事关系到他们的未来,是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关卡。
但某些人的人生,有了比这更艰险的关卡。
叶晚选择走上母亲走过的这条路,凭借的是她比常人都要强大的内心和头脑。
人活在世,必然有渴求。
叶晚是那个幸运的一份子,因为她这二十六年的人生里,几乎没有吃过贪心的亏。
她太理智,太懂如何自控。
所以直到今天她也不曾动摇过自己的心,这颗心坚如磐石,一直稳稳当当地朝着她选定的路往前走。
她本以为自己会就这么走下去,不知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到来,不知活过了今晚还有没有明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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