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戟道:“无妨,圣上邀的本就是你我二人。”沉吟片刻,又说,“该道歉的是我。”
虞小满听不得他这样说,忙道:“是我不对,我不该顶撞婆母,也不该拿贝壳这么寒碜的东西……用来送人。”
贝壳的事陆戟从云萝那里略有耳闻。见虞小满垂低脑袋满脸沮丧,陆戟嘴唇动了动,到嘴边的话终是拐个弯咽了回去,换成别的:“头发散了。”
难得跟陆戟对上话,无论他说什么虞小满都一惊一乍犹如听到圣旨。四下寻找一番,正愁不记得把发带落哪儿了,听见陆戟说:“转过身去。”
收到指令,虞小满乖乖转身,披散的头发被一只手托起,另一边腕上缠着的水草被抽走的时候,他猛然想起方才在堂屋里因为没摸到称手“兵器”,拆了用来束发的水草打算给冯曼莹一个教训。
竟被陆戟发现了。
说不定上回绊倒陆钺的时候,他就已经瞧出端倪。
“你不必为我在人前争脸面,”身后的陆戟低声道,“更不必为我出头。”
虞小满还处在震惊中,喃喃问:“为什么?”
良久,陆戟回答:“不值得。”
虞小满怔了怔,眼中的迷茫只停留一瞬,忽地云散雾开,变得清明。
原来陆戟的不在意只是因为无甚必要,他早把自己与周遭人区分开来,根本不在乎他们如何看待。
可即便他早习惯了冷漠以对,虞小满仍能从他的言行举动中寻到与从前一般无二的坦荡赤诚。
譬如那天进屋时陆戟刻意回避的视线,还有摔倒时虚虚圈在他身侧、不碰他分毫的手,以及眼下为他束发刻意放轻的动作……这一切,皆是怕唐突了他。
因为嫁给一个腿不能行的残废已经让他受了莫大的委屈。
因为成亲当日就许下了给他自由的承诺。
虞小满心里发暖,眼眶也热得厉害。
他闷声说了句什么,陆戟没听清。
正欲询问,虞小满突然扭过头来,黑亮的眼睛定定看着他:“你值得。”
一时没弄明白的陆戟还愣着,虞小满斗志昂扬地接着说:“放心吧,我再加把劲,定让你尽快好起来,重振雄风!”
作者有话说:
陆戟:……
第5章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马车行至宫门前,梳好头发的虞小满探出脑袋张望,瞧着街道车水马龙,灯市如昼,恍然想起今儿个正月十五,人族的上元节。
去年的上元节他尚未化出双腿,游到岸边远远瞧着虞家村灯火辉煌,听璧月姐姐讲那些花灯多么憨态可掬栩栩如生,满溢的向往之情险些淹了堤岸。
今年非但赶上了,还来到京城,瞳中映着璀璨火光,耳边回荡着热闹喧嚣,虞小满高兴得快要飞起来,忍不住呼朋唤友:“快看快看,那盏灯好漂亮!”
除了在赶马车的段衡,身边能被他召唤的唯有陆大少爷一人。
陆戟显然不爱凑热闹,只往窗外淡淡扫一眼,附和般地“嗯”了一声。
马车停在宫墙外,扶得陆戟坐在四轮车上,虞小满撸起袖子要去推他,被一边的段衡拦下:“将军经不住颠簸,还是让小的来。”
虞小满撇嘴,心道我也没那么毛手毛脚啊。不过到底清楚自己不擅长照顾人,虞小满一路仔细看着段衡推四轮车的姿势,以及如何推车跨过门槛,俨然在做接手的准备。
宴席设在太极殿,进到大内,穿过亭台楼阁,看遍阶柳庭花,虞小满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前头的景致尚未赏完,目光又被其他东西吸引了去。
他指着嵌在石墙里的壁龛灯:“这叫什么灯?比方才在星拱门看到的那两盏还要亮。”
陆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一眼,道:“长明灯。”
“为何叫长明灯?”虞小满来了兴趣,“难道它风吹不熄,雨浇不灭吗?”
这回段衡抢在前头答:“此灯以鲛人油为燃料,自可做到永不熄灭。”
听到“鲛人”二字,虞小满已经吓了一跳,后面跟着的“油”字更令他浑身哆嗦。
段衡以为这乡下来的又在胡乱肖想,接着道:“看看就好,鲛人罕见亦难捕捉,鱼油比珍珠翡翠还要珍贵,普天之下唯有皇室有资格使用。”
虞小满被吓到蜷肩缩颈,别开脑袋闭上眼,嘴硬道:“我不看我不看,这有什么好看的。”
被榨油的恐惧一直持续到筵席开始。
宫宴规矩繁多,座次亦有讲究,陆戟和虞小满被安排在金龙大宴桌西面的官座,周围皆是武官,寒暄之后方可落座。
虞小满头回进只在话本里看过的皇宫,眼前的场面比想象中还要巍峨气派。心惊胆战地吃完整顿饭,期间皇帝说了些什么,点了谁的名,虞小满一概不知,只觉得危机四伏,皇帝身边的灯说不定也是那什么长明灯。
筵席后半段,文武百官在皇帝的首肯下离开座位互相敬酒闲聊,虞小满也稀里糊涂地被邻桌一位官家夫人领到殿前,抬头看见一位身着华服的美妇人,才惊觉自己越级来到了宫人的地盘。
在身旁那位官家夫人的提醒下,虞小满行大礼,唤了声“虞娘娘”,待得皇帝也得空过来看看,虞小满差点一跪不起,想到那灯,更是后背冒冷汗,大气也不敢出。
“是臣妾娘家那边的堂妹,初到皇城难免不适应,看着畏缩了些。”连自家堂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的虞娘娘在皇帝跟前闭眼吹,“虽说家里官职不大,那地方依山傍水称得上钟灵毓秀,我这表妹也算知书达理,蕙质兰心,配陆将军足足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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