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贞是爱情的必需品。”陈初说,“杂志上写的。”
“嗯,但是,他对我很好。”陈落说,“他是世上少有的好父亲。我上初中的时候,换了新班主任,我的成绩下滑得厉害,原因是班主任不喜欢内向孤僻的小孩。我那时候正好察觉到自己的性向和别人不太一样,自卑得紧。”
陈初认真听着,眼瞳黑亮,像两颗玉石。
“我爸接我回家,听完我的解释,告诉我喜欢同性不是错误。”陈落笑起来,“他说,爱是老天爷给每个人的礼物,有的人爱异性,有的人爱同性,有的人爱变成异性的同性。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爱谁,他是我的父亲,无论我选择爱谁,他永远爱我。”
“去见他吧。”陈初说,“我不记得我的父母长什么样子了。”他有些失落。
看着陈初,陈落意识到永生的代价,是抛弃爱憎,踽踽独行,是一个恶毒的诅咒。祸斗在无尽的灾难中轮回,天狗则斩尽七情六欲,做一个行走人间的观察者。
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陈落披上外套,下楼:“谁啊?”
“陈老板。”老婆婆的声音传来,“今儿不营业吗?”
“就来。”陈落打开门,六指婆婆和宗光禅师走进来,表情严肃:“小陈,我们可以谈谈吗?”
陈落挑眉:“谈什么?”
“我们在这观察你几天了,觉得你是个好人。”六指婆婆说,她掏出证件,“我和宗光是灵协的首席,正式向你发出邀请,希望你和你的狗能为人类的未来做贡献。”
“什么意思?”陈落警觉,他想起昨天晚上的梦,离开昆塔尔,去向钧死亡的那座山。
“你的狗是只妖,对吗?”六指婆婆说,“它活了多少年?几千年?上万年?”
“我不知道。”陈落说。
“你想保护他,我们理解。”六指婆婆说,“但你仔细想想,人类的未来,或许就系在它身上。我们不会伤害它,只需要抽几管血,做几个测试。”
“你们捉了多少只妖了?”陈落问。
“目前,三只,两只自愿。”六指婆婆说。
“我需要时间考虑。”陈落说。
宗光禅师开口,语气温和,内容却不太友善:“留给人类的时间不多了。”
“你觉得让一个异族拯救人类,合情理吗?”陈落反问。
“你是人类。”宗光禅师强调,“你难道没有一点同理心吗?”
“……”一句话把陈落气得够呛,前段时间教陈初同理心是什么的陈落感到十分荒谬,“你不能嘴上念着为了人类的口号冲进我家抢走我的狗。我是人类,我同样是它的朋友,你难道不会换位思考?”他皱起眉头,“你们走吧,今天超市不开门。”
“这是我的电话。”六指婆婆递出一张名片,“如果你想通了,请联系我们。”
陈落面露不虞,他收下名片,看着六指婆婆和宗光禅师离开。
关好卷帘门,陈落走上楼,看到陈初摆弄着一个信封:“那是什么?”
“窗户飞进来的。”陈初说。
陈落低头,茶几上落着一只千纸鹤:“它带来的?”
“嗯。”陈初打开信封,倒出一摞照片。
照片背后有字,一共四张,【基地】,【实验室】,【实验报告】,【文件】。网络发达的现在,鲜少有人用洗好的照片传递信息。陈落晃晃信封,倒出来一张纸条,【乌齐里克他乌山,阅后即焚】。
歪歪扭扭的字排列在一起,像一条毛毛虫。陈落细致地观察照片角角落落的细节,他是人类,同样有着拯救人类的意愿,但这不代表他罔顾陈初的感受,他并不是做英雄的材料。
他是人,仅仅是人而已。
实验室那张照片,担架上平躺着一个皮肤苍白的人,两颗尖尖的犬牙探出上唇,暗红色的眼白,指甲长而锋利。他浑身插满透明的管子,毫无知觉地躺着,双目空洞,呆滞地看着天花板。
“你会折这个吗?”陈初拿起千纸鹤问。
陈落抬头,看着陈初的脸,鲜活的,生机勃勃的,他不能让陈初变成照片上的人。若他为了人类这么做,那么他是什么人,纳粹转世还是极端傲慢的的人类主义者?
陈初拿起第四张照片,【文件】,照片截取了文件末尾的一部分,【为了人类的未来,我们将全力以赴,在所不惜】。
“在所不惜。”陈落喃喃。
短短四个字,迸发出势如破竹、万夫莫开的气势,若是用在研究药物上,陈落定要拍手称赞。可是,矛头陡然调转,对准陈初,陈落笑不出来了。
他不可能拿陈初的命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我们得离开这里。”陈落说。
“啊?”陈初眨眨眼睛,“去哪?”
“乌齐里克他乌山。”陈落说。
“这些东西是谁寄来的?”陈初问。
“天狗,我猜。”陈落说,“昨晚我的梦应该也是它做的。”
“你说过你喜欢昆塔尔。”陈初说,“这个超市是你的一切。”
陈初说得对,超市是陈落的一切。生在这里,长在这里,除去大学四年,陈落在昆塔尔一共住了约二十四年。孔勐祥逃婚时想要带陈落离开,去一个陌生的城市,陈落拒绝了。昆塔尔于陈落而言,是一座安稳的港湾,人们来来往往,陈落永远在这里,守着一间小超市,一条宽阔的十字路口,一片恢弘的夕阳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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