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朱云喂完了奶,吴元就接过孩子来,抱在怀里慢慢拍打,拍出奶嗝后,才放到炕上让她自己睡。在妹妹和母亲睡觉的时候,他就去洗攒下的尿布片子。每块尿布都要认真搓干净,有时还要放到鼻子下闻一闻,确定闻不到臭味了,才会被晾到屋外的绳子上,把绳子晾得像万国旗。到傍晚时,吴元还要提前择菜做饭,让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回家后有顿热饭吃。
他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小少年,个头已然超过朱云,并隐隐有赶超卢九月的趋势。吴元虽然力气还比不上其他人,却非常能干,从田里的活儿到各种家务,他练两遍后,就可以做得又快又好。一开始他帮朱兰庄换尿布时,动作还非常笨拙,换了几次,就比他爸还熟练了。以致于等人们结束秋忙,重新闲下来时,吴大齐准备重拾照顾老婆闺女的重任,这才发现被儿子篡了位,那娘儿俩被照顾得很好,已经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大雪跟往年一样突如其来,天气冷了之后,卢志和赶着编了一个竹烘笼,形状跟一口大锅似的,倒扣在地上,烘笼下头放着燃了炭火的盆子,能随时烘烤搭在上边的尿布,这才保证了小丫头的尿布供应。
朱云因为在月子里休息得好,身体很快就恢复了。在她这个年龄,这是很难得的。一方面是因为儿子照顾得好,另一方面,也因为女儿是个让人省心的小姑娘。小兰庄整天除了吃就是睡,醒了也不吵不闹,就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周围。
朱云抱着女儿,偶尔会觉得非常遗憾,因为她出生在这样的世道里,她的姐姐哥哥们所经历的那些文明和热闹,很可能她这辈子都无法经历了。但转而一想,她又时常觉得,这孩子还挺机灵的,她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最乱最残酷的那几年,而她的大姐却没这么好的运气,甚至连元元吃过的那些苦头,小宝贝都很幸运地不用再经历了。
朱兰庄在大伙的宠爱中一天天长大,成了个没心没肺的小憨丫头。在漫长的冬天里,她先是吃奶,后来又吃着阿和舅舅特制的各种糊糊,竟然也长成了一个小胖丫头。懂事之事,小姑娘非常爱笑,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不给阳光也灿烂的乐天派,稍微逗一逗她,就笑得满屋咯咯响,给大家带来了无尽的欢乐。
到了冬去春来,坪子里的雪化得差不多了,吴元挑了个大晴天,把妹子抱着到坪子里逛了一圈,朱兰庄头一次看到外面的情景,整个人都惊呆了,她口水答答地含着一根手指头,瞪着大大的眼睛,一脸严肃地东瞄西看,还不时在哥哥怀里扑腾几下,朝某个方向嗯嗯两声,以表示自己强烈的探究心理。
这之后,小小的一方庭院就关不住她了。朱云和吴大齐要去门前种菜,她嗯嗯地张着手,非要一起去;大舅舅和小舅舅想去温泉口砍竹子,她啊啊地叫着,表示很想凑个热闹。大爸爸和小爸爸去后山采菌子,她也要搂着江铭不撒手,要带她一个。九月姨姨跟哥哥去坪子里钓虾时,更是少不了她。她全程坐在哥哥肩上,围观的同时,还要嗯嗯啊啊地发出很多象声词,充分表达了自己对钓虾这件事的种种见解。
到了春播的时候,所有人都要忙着下地干活儿,种菜,种花生、黄豆、芝麻,积肥育秧……,于是照顾小兰庄的重任,开始落到了核桃身上。大人们下地的时候,就摊一条竹席在树荫下,上面垫上褥子,再把朱兰庄放在上面,旁边摆一些玩具。核桃便忠心耿耿守在旁边。朱兰庄玩一会儿,就撅着小屁股,跟条肉虫子似的,吭哧吭哧往外爬。每当她快要爬到竹席边上了,核桃就跑过去把她叼回来。然后朱兰庄再爬,核桃再叼,周而复始,一直到小女孩筋疲力尽,趴在褥子上睡着为止。
这时候,核桃就会把小毯子叼着,放到小女孩身上。然后它会安静地趴在她旁边,偶尔站起来,赶走跳到席子上的小蚂蚱什么的。初春的风吹拂着树,狗和小女孩安静地依偎着,同时陷入一场睡眠。等小女孩醒了,就会翘着脚望天,咿咿阿阿地跟核桃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朱兰庄在牙牙学语的初期,清晰说出的第一个词是妈妈,第二个词则是毛毛。一开始大伙儿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直到她很着急地指着核桃叫毛毛,他们才确定,核桃已经拥有了另一个爱称。这件事让一干男人都很是吃醋。吴大齐觉得自己的地位被一条狗比下去了,心酸得不行;就连吴昆都有些许的嫉妒,觉得狗儿子运气真好,他努力了这么久,都还没捞到一声干爹呢。
朱兰庄一天天长大了,坪子也在一天天变化着。萧瑟了几年的土地,焕发出越来越多的生机。山坡上的树木越发茂盛了,树林里的动物也越来越多。在他们住的房屋周围,树木上开始出现鸟窝。初夏的时候,朱云甚至如愿以偿地孵出了七八只鹌鹑,她在房屋旁边用竹篱圈了块地,把毛融融的鹌鹑养在里面。每天给小鹌鹑喂草,也成了朱兰庄同学雷打不动的一项任务。
除了坪子,外面的世界也在悄然改变着。夏天趁地里不太忙的时候,卢志和他们又出了一趟门,坪子里只留吴大齐和朱云带着娃儿看家。在路上,他们看到旁边田野里和远处的山岗上,各种野草郁郁葱葱,野草间还稀稀拉拉长着些黄豆、绿豆和玉米。他们还在城市边缘碰到一些陌生人,虽然彼此仍十分警惕,但在短暂交流后,他们发现,那些人并不是流浪者,而是跟他们一样,也聚居在某一处,以种田打猎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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