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时间就快要到了,不,我得……我得……”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谢源源惊地“唉”了一声,然而男人已经像无头苍蝇一样摔了出去,他的脚被累赘的麻袋绊住了,额头也在桌角上重重砸出一声闷响,可他似乎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而是继续手脚并用地站起来,打算往外跑。
杜子君面色古怪,他的手掌按在地面,修士面前便出现了一堵无形的屏障,又令他撞出“咚”的一声,这一下撞得还狠,男人头晕眼花地往后仰倒,彻底歇菜了。
“拖过来。”杜子君下令,谢源源手脚飞快,把人连拖带抱地弄过来,闻折柳复又往他脸上撒了点水,等着人悠悠转醒。
“看起来,他好像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啊……”闻折柳百思不得其解,“这可跨度未免太大了点,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是圣子,或者圣修女的意志吗?”
是圣子日思夜想的梦境,将他带到这里的吗?
“你听他说什么,时间不多了,得赶快的,”谢源源稀奇地盯着修士……头上的大包,“他肯定知道点什么,这次的任务指定就是……送他和圣子见面了。”
说着说着,谢源源忽然回过味来了,余音慢慢熄灭在牙齿和舌头之间。
“……也好,”他怔怔地说,“这是真正的上穷碧落下黄泉,即便到了地狱,也要苦苦寻觅对方的影子,他们俩肯定是真心相爱的啦……”
闻折柳望着谢源源蹲在地上的背影,张了张嘴唇,又闭上了,杜子君的眸光淡漠,忽然说:“别想了。”
贺钦慢慢地倒了一杯水,避免牵动肩膀的伤口,轻声道:“让他想吧。天照的眼泪,也有一滴是为他而流的。”
谢源源不再说话了,好像终于从一个虚幻的梦中醒了过来。这么多天,就属他和圣子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圣子从未出过阿波岐原,纵使尊贵神佛和颠世妖鬼络绎不绝地前来拜访,为见一面而送她的礼物就足以买下一个国家,可他们用古奥深密的神语同她交谈,口吐莲花或者灭国的雷霆,却从未告诉她关于凡俗的烟火之事。她的活动范围始终被禁锢在那座玲珑的朱塔里,唯一与外界相交的途径,就是那个梦——高旷的银玉轮从黄泉的地平线上升起,将温柔厚重的清辉盖满死人的国度,而面目模糊的男子用炽热的手掌拉住她,两个人无所顾忌,纵情狂奔,任由风把一切远远地扔在背后。
她来到这里也不是完全孤单的,贺钦会和她谈论高处的风景,闻折柳会认真倾听她在阿波岐原的生活,有时连杜子君也会皱着眉头,帮她修好什么损坏的小玩意,但他们毕竟都有事在身,陪伴圣子最久的成了谢源源。女孩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他就结结巴巴,笨嘴拙舌地给她讲起以前他们的冒险故事,用贫乏的词汇和一张涨红的脸说起那些可怕的背叛、残忍的离别、心碎的寻找和无望的执着。他这个说书人当的并不合格,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个形容词,剧情线虎头蛇尾不说,时间过去的久了,故事前后还会出现逻辑上的矛盾,倘若他真在茶馆里给人说书,早叫顾客用嘘声和瓜子壳轰下来了。然而圣子并不介意这些小瑕疵,她真的在谢源源的叙述里汲取到了她以前从未感受过的东西,那些光怪陆离的世界,那些可悲或可恨的人。
“枫好棒好棒!”每当谢源源说完一个,鼻尖冒汗,紧张地端起茶杯猛灌茶水时,她就直起身体啪啪啪地鼓掌,眼神热切诚挚,像只天真的小海豹,好像谢源源磕磕巴巴讲完的不是烂故事,而是什么引人入胜的绝世名篇。谢源源只好低头傻笑,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再说些什么呢?这是你生命中第一个可以看见你,和你正常沟通的女孩子啊,她见你第一眼就落下眼泪,问你怎么能忍受那么深的孤独……
人这一生,能遇到多少个愿意为自己落泪的女孩?
这么多天的时间,他一直在反复对自己说,她是圣子,她是神,她是不夜城的花魁太夫是黄泉国的天照命,她是圣修女的另一重半身……她是AI,她是和你完全处于两个世界的生命。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她能看见你,她为你哭了啊!
时至今日,到了现在,他的内心终于出现了另一个崭新的,微弱的声音——可是她有喜欢的人啦……他们已经约好了要在月升中天时握住彼此的手,这是跨越轮回,也跨越生死的约定,怎么能用你的肉体凡胎去阻挡呢?
于是他也忽然愣住了。
——这、这样吗……
——是啊,两颗相互挨近的心,是容不下其它任何东西的。即便那东西是你的喜欢,你这辈子第一次的心动啊。
——那……那好吧……
谢源源低下头,抠着自己的手背,小声喃喃地说:“那……那好吧……”
闻折柳抬眼看着贺钦,贺钦摇了摇头,杜子君也只是沉默,他将手搭上谢源源的肩头,摸了摸他的头。
“喜欢上一个人,不管你喜欢的是谁,这都不是你的错,”闻折柳轻声说,“这只不过是……只不过是人生的必修课,结业了,你就能往前再迈一步了。”
一片寂静之中,修士终于默默地睁开了眼睛,他迷离地摸着红玉般的地板,声音干涩:“我……我这是到了阿波岐原么?”
杜子君转头看他:“你还知道阿波岐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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