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从铺着干草的肮脏地板上坐起来,环顾了一圈四周,忽地愣住了。
怎么……都是外国人?
拥挤在他身边的乘客,皆面容憔悴、衣着潦倒,双目带着茫然的神色,有如行尸走肉一般堆簇在拥挤的空间内,但其高鼻深目,蜷曲头发,统统体现出与谢源源的不同外貌特征。
系统可以将玩家的语言系统自动转化为适应当前世界的模式,谢源源想了想,不顾旁边人身上扑鼻的汗臭,伏在他耳边问:“有谁知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有没有听见他的问题,他只是无神地看着前方,任由身体随着机器的前进微微晃动。
谢源源困惑地弹了一下舌头,这时,又是一声犹如嘶叫般的喷气声——他来回看去,终于反应过来,他现在应该在一列火车上。
眼下,火车驶入站台了。
那么,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这群人又是什么身份,是流亡者,是囚犯,还是等待治疗的病人?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谢源源在一阵弥漫开来的低低啜泣声中直起身体,他打算出车门看看了,这对一个可以说是完全透明的人而言,绝非难事。
然而,他刚站起来,便蓦地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所有的玩家属性,全都变灰了!
怎么回事?
上个世界还只是锁一半属性,到了这个世界,居然就强行让玩家的体能下降至普通人的水准了?
他正在惊愕间,便听见车门被打开的哗啦巨响。棍棒连续敲打在铁皮上的咚咚声凶狠刺耳,伴随射进来的强光,一个粗声粗气的吼叫响彻整个车厢:
“停站,所有人,全部下车!”
绝望的,低低的喟叹宛如一声抽泣的呜咽,从谢源源身后飘起来:“是集中营……我们还是到了!”
谢源源猛地抬头,愣在了原地。
……集中营?
第五世界的名字分明叫飞越疯人院,他怎么会出现在集中营?
这时,他再回头去看和他同乘一车的旅客,那黑发黑眼,略带弯曲弧度的鼻梁……是了,现在想想,这不正是犹太人的明显特征吗!
谢源源浑浑噩噩的,被这个惊人的故事背景完全打懵了。他随着缓慢前进的人流一起挪下火车,举目望向前方。此刻,天边已是暮色四合,夕阳苟延残喘的余晖在铁幕般的苍穹上徒劳擦出一抹浅淡血色。那高处塔楼上的探照灯四下转动,将长长的铁丝电网照得几乎看不到尽头,巨大的烟囱缓缓逸着青烟,森严的巡逻卫队,零星哨声与隐隐约约的呵斥声,伴随着狼狗的叫声自远方传来……
集中营,居然真的是集中营……
不知为何,莫名的恐惧攫住了谢源源的心神。他不怕未知的鬼怪,不怕可怖的邪神,他是一抹空气,一个随时可以从世上隐去存在感的透明人,但他畏惧人心,畏惧更加落到实处的,庞大的东西。
比如战争,比如屠杀,比如人为制造的悲剧……比如眼前的魔鬼洞窟。
他站在原地,当前正值初春,他身上更是穿着高级的玩家套装,可是,他却在春日稀薄的暖意里,察觉到了一种残酷的寒冷。
这些命运悲惨的人们还在呜咽着,小声探讨着什么,谢源源粗略估计了一下,从一列火车上下来的人起码不下三千个。他们哆哆嗦嗦地站在宽阔的站台上,仿佛一群抱团簇拥的羊群,用他们什么都伤不到的犄角正对前方黑洞洞的冷硬枪口。
随着军官一声令下,卫兵们吆喝驱赶着男女分成两队。谢源源沉默着站进男人的队伍,一些被迫分离的夫妻、姐弟、兄妹,还有父女则大声啜泣起来,复又被沉甸甸的棍棒痛击得中断了哭声。阴霾窒息的悲哀压在谢源源的心头,令他不得不张开嘴唇,重重地呼吸初春微寒的空气。
……刽子手。
背包里的袖剑无声浮现在他的手腕上,冰冰凉,莹莹蓝,这上面淬的剧毒足以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杀死一个成年人,却不够他把所有人救出这座魔窟。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得想个办法啊……一定得想个办法!
谢源源咬紧牙关,他前方的人正在一个个减少,因为他们需要排队经过一个高瘦军官身边,接受他指指点点的挑选。探照灯强烈如闪电的白光打过,在他漆黑的党卫军制服上一晃而过。
……人渣。
渐渐离得近了,谢源源已经可以看见他的大致样貌,整洁笔挺的制服,阴冷雪亮的眼神,同那些衣衫褴褛、神态恐惧萎靡的准犯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挨个伸手,干净的袖口蹭过这些待宰羔羊的肩头,用一种估量的手法揉捏着,而后手指轻轻地左撇右指,将面前的众多活人轻巧分类。这军官时不时露出笑容,用低而清晰的声音说:“Moslem.”
谢源源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倘若贺钦也在这里,他就会告诉他一个生僻的冷知识。
——在集中营内,Moslem除了是伊斯兰教徒的意思,还有一个轻蔑性的代指含义,意为多病的、柔弱的、不能干体力活的人,即淘汰品。
伴随他轻盈比划的食指,老人颤颤巍巍地走到另一边,生病的人走到另一边,身体有残缺的人走到另一边……谢源源额上的青筋不住跳动,手腕也痒得发疼。
……该死的畜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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