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未再次接到周琛的电话已经快要开学注册了。
爷爷在电话里说:“小未,就要报到了,准备好了吗?记得是去丹青楼注册,不要走错。”
丹青楼是丹大美院的教学楼,周未喉头瞬间哽住了,泪水夺眶而出。
他没有美术统考的成绩,以为自己浪费一个志愿填报美院纯属寻求慰藉和宣泄,没想到——
“爷爷……您,身体还好吗?”很努力了,声音也是压不平的,周未问出这句,立时紧紧咬住唇。
“真想知道的话,就回来看看我。”周琛放松语气,听不出失落,更像长辈对小辈不露痕迹的撒娇。
周未再说不出任何一个字,他听见电话那端一声轻轻的叹息,随即是挂断的嘟嘟音。
周未面向靠背蜷进沙发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胸口有血液流过的汩汩裂响。
曾经他也很苦、很难,但他不想不属于周家,不想丢掉周未这名字,不想重新去做另一个人……哪怕对方是阿拉伯王室也不想,哪怕周家破产了也不想……他是决定了要为周家负重前行的,可惜他不姓周。
空荡的房间里有模糊的呜咽,小气蹲在茶几上看了一会儿,悄声蹿下去,蹦上沙发钻进周未的怀里。
周未抱着这只小小的毛毛的身体,它很暖,他能感受到它绒毛下皮肤的鲜活触感、生命的搏动。
小七小七,你不会不要爸爸的对吧。
真正去报到那天,周未很紧张,资料袋里的证件检查一遍又一遍,说不清是终于得偿所愿的兴奋还是初次以另一个身份示人的局促。
已经是新生入学的最后一天了,他不能再拖。
距离很近,周未没有乘车,也没有戴口罩,那样反而此地无银地惹眼。
他穿了身最普通的白T恤休闲裤,背影混进大学生里就再难找到,只是头发略长,垂发半遮面颊,这在美院也不稀奇。
长相漂亮总是惹人注目,周未感觉出一路上的目光不时汇聚过来,他绷着淡定不予回视,倒也没生出特别的事端。
挨到最后一天来注册的人并不多,周未手指勾着资料袋排队,目光缓缓扫过墙上的一排人像画,都是美院的著名导师,有的听过名字,但脸就全都不认识。
“证件都带了吗?”
周未听见有人这么问,赶忙收回视线,看到挨个帮忙学弟学妹预查资料的迎新师兄,他抬手将袋子递过去。
师兄接过资料翻看,像在核对身份:“陈末?”他盯着周未的脸,目光像静物写生般审夺:“你看着挺眼熟的,是不是之前在什么地方见过?本地人?”
“没见过。”周未拒人千里时有种冷漠的疏离感,全无笑容时,过分精致的五官让这种漠然增添了几分孤傲,“我已经仔细检查过了。”
他从对方手中抽回资料袋。
师兄愣了一下,极有涵养地没再说话,但当他回到迎新学长中间,周未明显感觉到更多的人在偷偷打量他,小声传递着什么。
这让周未感觉不适,前面还有两个人,他盼着快点轮到他,办好之后也不去看宿舍了,直接回家。
“真的是他吗?”“最后一天终于来了。”“还以为是瞎传的呢,没想到是真的。”“他和之前照片里不太一样,”“被赶出来……”“改了名字……以为认不出……”“有点可怜啊!”“靠关系进来的……”
几乎是前面的人刚一转身,周未立即将自己的资料递了过去,他怕再听见那些字眼自己会扭头就走。
办事的中年女老师推了下眼镜,动作不紧不慢,看了身份证,核对录取通知和准考证,又拿了照片再次核对身份证,抬眼看向周未:“准考证的名字不一样,改过姓名?”
“是,附了户籍科的证明,和户口本在一起。”周未赶忙解释,感觉四面八方有更多的目光涌过来,甚至连别的办事老师也往这边看过来。
过了有一顿饭时间,女老师终于审核完资料给他办好入学手续,刷卡缴费。
周未感觉背上的衣料已经汗湿透了,粘在身上很不舒服,像那些如影随形的粘腻眼神,触角般好奇,猎人般探究。
他们都想知道他是不是牡丹城那个假太子周未,然后他是怎么被人从家里赶出来,怎么被迫改了姓名,怎么求得周家的同情帮他托关系进了美院……
办好一切,周未立即转身离开,连电梯都没等,直接从步梯一路跑下楼去。
呼,他站到外面明晃晃的阳光里,像舞台上被追光捕捉到的焦点,热浪席卷周身,这时才意识到刚刚注册大厅里的冷气很足。
无数的太阳黑子在眼前跳跃,丹青楼前不知何时聚了不正常多数的人群,全部都指手画脚地看向他,很多张嘴巴在开合,很多嘈切私语汇成汪洋。
周未几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想调转方向换个出路,这时才发现唯一的退路只剩下返回楼里。
他为什么要退,他不该退,他得走出去,他想在这里重新开始,而不是被吞没。
“请问您是陈未同学吗?您原来的名字是不是叫周未?”居然还有举着录音笔和摄像机的记者。
“是他是他!发型变了!”
周未略一低头,想侧身让过那位记者从人群里穿行出去,手臂不知被谁身上的硬物划了一下,他低头看,没有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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