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楠没说话,只是拿起那团纸团,展开,低头看了一眼。夏湛微清晰地看见简楠的眼睛缓缓眨了一下,嘴角抿出一条直直的线,然后抬起头定定看着那个男孩子,也不说话。
“看什么看啊?都说对不起了还要怎么样啊?你个死基——”
“啪”夏湛微手上一松,神色自然地让装满自己奖状的文件夹滑落在地上。不轻不重的声响让那个男孩子的话卡到一半。
“夏学长?”曾经跟他打过篮球的一个人率先上前跟他打招呼,“你怎么来我们这层楼?”
夏湛微扬起一个笑,边在心里回想这个人的名字边回应,“班主任让我来交一些材料,刚好路过。”
男孩子接过话茬,夏湛微没有仔细听,他知道,他们能讲的话无疑就是一些客套的场面话。
夏湛微忽然和看过来的简楠对视。隔着人海,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准备,他们视线相接。简楠就坐在那里,原本绷直的腰背好像松了一下,平静的双眸露出一种水盈的光彩,闪烁不停,夏湛微看不出那双眼里到底有什么情绪,忽然,他简楠嘴角的肌肉动了几下,原本抿直的嘴角弧度变得有些上翘。
“如果所有人都说我错了,是不是真的就错了?”
“你最好假装不认识我。夏湛微这张漂亮得简历上,简楠的存在是个污点。”
……
“那我先走了。”夏湛微收回目光,稳稳地将文件夹拿在手里,快步朝办公室走去。
不应该这样子。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
夏湛微的手已经放在办公室把手上,背后简楠所在的班级传出一声巨大的哄笑声,笑声之大引得他耳膜发疼。
把手上那双修长的大手指尖微微发白,青筋爆出,攀着少年结实的手臂隐藏进衣袖。
“报告。”夏湛微推门而入,看见班主任和另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看见他进来连忙朝他招手,“湛微,快过来。”
“这就是我校的优秀学生夏湛微。教书这么多年,他是我见过最有想法的学生了……”
夏湛微一步步走向沙发,木门缓缓关上,终于,隔绝了外面的喧闹。
还不到时候。
简楠很早就听说楼上高三的“学神”夏湛微收到B大的破格录取,不知为何他喘了一口气。
太好了。
他看不见自己最狼狈的样子。简楠停住的笔又接着晃动,黑色笔迹在信纸上蔓延,懦弱的自己也只能以这种方式做一个道别。
这是道别更是情书。
你能看懂吗?你能明白你对我的意义重大吗?
直至傍晚的落霞闯入空无一人的教室,简楠才搁笔将信纸装入信封,撑着腮帮子看向外面大片的火烧云,嘴角有了一点弧度。
真是太好了。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场缠绵的细雨里。
那时候夏湛微早已离校,简楠依旧处于水深火热里,一如从前。
可当他们站在书店外面避雨,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他们对视,这一瞬间又有什么和从前不一样了。
简楠突然上来抱着他,手很用力,抱得很紧很紧。
没有给夏湛微反应的时间就松开——
“恭喜。”
夏湛微看着一步一步向前走的背影,手指抚上胸口的一片衣物,湿湿的。
那里曾经靠着男孩子的眼睑,现在这里是泪水。
夏湛微看着指尖,口腔里弥漫着酸意。
有什么好恭喜的。
简楠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雨幕。
那天C市下了近年来最大的一场雨,两个少年在这场雨里彻底分道扬镳。
一个站在屋檐下低喃不知是谁的名字却没有追上谁,一个在雨里哭的撕心裂肺但也没有再回头。
或许怪你沉稳老成,也怪我小心翼翼,我们都失去了抓住彼此的年少轻狂。
但也没关系
简楠这样想,我们之间,至少有一个人拥有锦绣前程,活成了大家最喜欢的样子。
这一天的夏湛微难得激动,他终于拿到了国外那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这就意味着他可以带自己一直喜欢的人去到没有人知道他们过往的地方一起生活。
这才是大好光明。夏湛微笑着跑进那栋“口”字型建筑,飞一般掠过公告栏,殊不知一封被人恶意盗窃,与他息息相关的信被风带起晃晃悠悠地飘入一旁的水沟,最后被脏水濡湿,成为日后校园清洁工唾骂的对象。
变故总是猝不及防。
夏湛微看着不远处那具坠楼的人体神情恍惚,有所察觉地低头,却看见原本干净地白色帆布鞋不知何时染上坠楼者喷溅出来的血滴,还带着温热,就这样依附在他的脚下。
尖叫和打电话的声音排山倒海袭来。
在这无尽的喧嚣里,有人抓住他的手臂,那些伪善的脸在他眼前交叠变换——
“你没事吧?”
“好晦气……”
……
他踉踉跄跄地推开他们,又踉踉跄跄地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里面同样伪善的脸。
我没事吧?
我没事。
不过是黄粱美梦一场。不过是自己爱的人死了而已。不过是所谓时候过头了罢。
我能有什么事?
我一直都会没事。
在红蓝色的警灯里那些血迹被洗干净,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所有人保持沉默,所有人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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