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枢摇头:“他的嘴巴很紧,什么都撬不出来,我甚至怀疑他真疯了。”
沈人杰:“你这下信我了吧,我们一开始也怀疑他装疯卖傻,后来各种法子都试过了,那些什么面贴纸,老虎凳,都没能把他试出来,人反倒还更疯了。其实吧,他疯了就疯了,本来也是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但上面的人却不想杀他,那就只能这么晾着呗,看他自己什么时候忍不住,不装了!”
凌枢叹道:“如果他真是装的,那我对他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个人能对自己心狠至此,难怪能在鹿同苍手下抢了江河的位置。”
杨氏夫妻跟在他们后边,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却一脸战战兢兢,畏畏缩缩,现在被放回家,也没有丝毫放松。
巡捕房的牢狱不是寻常小老百姓能忍受的,虽然两夫妻没有陆祖德那样的遭遇,但肯定也受了不少磋磨,加上心理上的折磨,没有病倒已经算很幸运了。
“几位长官,到了,还请几位先到屋子里坐坐,你们想查什么,我们一定给你们找来。”女人指着前边一栋房子道。
这是一栋貌不惊人的民宅,与周围其它房子无异。
凌枢是本地人,知道这一片住的都是不太富裕的百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称不上贫民窟,但是每年能余下来的钱也不多,有时候一场重病就能把他们攒下的家底耗得干干净净,尤其是在这样的世道,想要维持平静生活,更不容易。
杨春和能在这样的环境中读大学,必得是家里父母对她爱护有加,将女儿当成掌上明珠。
“大嫂,春和是你们唯一的孩子吗?”
凌枢彬彬有礼,又穿着便服,比沈人杰这个巡捕更能让杨大嫂亲近。
“是,她原本还有个哥哥,两年前因病去了,哎,我们膝下就春和这一个孩子,她平日下学之后还会帮我们干活,特别懂事可人疼……”
“大嫂,现在不是我们相不相信春和,是她失踪了。就算她是无辜的,也得先把人找出来,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失踪了,你们家只有一个孩子,又是大学生,也是未来的国家栋梁,我们会尽力的。”
凌枢一通安抚,果然令杨大嫂渐渐平静下来。
“是的是的,总该先把人找到……长官,那就拜托你们了!”
杨大嫂一抹眼角,抬腿往里屋去了,杨家男人则给他们斟茶倒水。
“几位长官还请见谅,我们两天没回来,家里也没什么现成吃的,不然我让孩子他娘出去买只鸡,今天炖鸡汤招待几位!”
他点头哈腰,殷勤备至。
杨大嫂则从里屋拿出一个小包裹,打开是几块银洋。
“几位长官,这是我们多年积蓄,一点心意,还请几位笑纳。”
沈人杰待要伸手,却被凌枢生生瞪回去。
凌枢把她的手一推,正色道:“杨大嫂,我们不是来拿好处的,是真来查案的,我想去你女儿的屋里看看。”
杨大嫂忙道:“我带你们去,这边请!”
这个家不大,杨春和的屋子更小。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头什么东西都有,也不缺女孩子的情趣,窗口就养了些小植物,杨春和还做了一块块小小木牌子,给它们一个个起了名字。
桌上的书不多,但笔记本很多,一摞摞的,令人一眼就注意到了。
凌枢随手拿起一本翻开,是杨春和手抄的《悲惨世界》。
再翻开一本,是《羊脂球》。
旁边杨大嫂道:“我们家春和从图书馆借了书,回家就自己抄写,她说不想买,一来可以给家里省钱,二来抄写的时候也可以记忆,这样更容易把书的内容看进去,我和她爹也不懂,就由着她。”
凌枢点点头,的确是个刻苦勤奋的孩子。
他一本本翻过去。
大部分都是手抄书,有些是论文作业,杨春和对待每份作业都很用心,看得出她非常珍惜自己的学业。
凌枢注意到,在一些自由发挥的课程论文上,她的想象力很丰富,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她虽然不是历史专业,却对历史上各种奇闻异事尤其感兴趣,在一本观星感悟下面,甚至还手抄了一本《梦溪笔谈》,在里面历朝历代各种奇物奇闻的那一章,写了不下于原著字数的感悟。
譬如——
沈括曾写道,他家里有种透光的铜镜,背面刻有无人能看懂的古老铭文,只要把镜子放在阳光下,这些铭文就会照射在墙壁上,清晰可见。
杨春和在边上注解道,此镜铭文未定上古之秘,记载长生驻颜之术,惜今无人识得,若有此镜,我定会穷其一生追寻其中奥秘。
信誓旦旦的语气,但也很孩子气的感想。
少年少女总有对世界的无穷憧憬和幻想,姑娘家则更喜欢符合年龄的漂亮衣裳和胭脂水粉,像杨春和这样将注意力放在天文和古代不解之谜上的,倒是少数。
岳定唐见凌枢在那饶有兴趣翻着杨春和留下来的各种笔记,甚至还有坐下不走的架势,便拍拍他的肩膀提醒一声。
“把你想看的带回去看吧,别在这里耽误人家。”
凌枢如梦初醒,想起杨氏夫妻被放回来的目的,是巡捕房想用他们来钓杨春和出来,自己和岳定唐在这里,杨春和就肯定不会出现。
但看过这些日记之后,他已经在心里排除了杨春和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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