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袁沉默片刻:“我让他把佛塔偷走,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没想到伊万诺夫会冒出来,差点就功亏一篑,可能还会害你性命不保,这事我给你赔不是,当时他为了保护你,特地制造一些动静引来众人,伊万诺夫他们才会匆匆逃离。”
岳定唐挑眉:“他给我下迷药,差点就把我害死,你这意思,还让我别怪他?”
“嗐!”
老袁从兜里摸出一盒烟,直接用火堆点燃,开始吞云吐雾,过了片刻才想起边上的人,礼貌性给岳定唐递过去,心说对方这豪门子弟估计也看不上这种烟,谁知岳定唐毫不客气,一下拿走三根,抽一根,收两根,把他肉疼得直抽气。
“那天他去医院看你,出来的时候你那病房正好爆炸,他本来二话不说就要回去找你,是我把人给打晕了,后来在山上,他说帮我办完事之后,还要回城去找你。”
岳定唐点火的手一顿。
老袁没留意,继续诚诚恳恳说道:“岳少爷,我知道像您这样的人,从来不缺朋友,尤其是捧着您,讨好您的朋友。但凌枢这人,您甭看他平日里爱偷懒,浑身上下跟没骨头似的,但那都是战场落下的病根,有些人表面上不着调,满嘴天花乱坠没句实话,又爱财又惜命,实际上比谁都要重情长情,姓凌的就是这样的。”
第106章
老袁发现岳定唐走神了。
就在自己那席话说完之后,后者对着火堆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他看见岳定唐手上的烟都快灼手了,忍不住去推他胳膊一把,对方才醒过神似的,将烟灰抖落,再猛吸一口。
“我记得他以前身体很好。长跑比赛,他总拿前三,我们在学校一块打球,他也是进球最多的那个,那时候一群女学生下课特意绕一大圈回去,就为了路过操场看他打球。”
烟雾漫进火堆,溅起一团星火,也勾起回忆碎片。
“你知道他多爱臭美吗,别人打球热了脱衣服,他非要把一套中山装穿得整齐严实,在那满场跑打满头名,就为了听那些女学生说他风度不乱。”
岳定唐说罢,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他现在这样,基本都是在战场落下的毛病,要么是被炮弹碎片划伤嵌进去的,要么是被子弹打的。喏,他右手的毛病,你应该发现了吧,就是当时在雪地里近身搏斗,被敌人刺刀挑伤的。他以前枪法很准,是我们那个营的神枪手,里里外外都闻名,但那次受伤之后,手就再也握不住枪了。”
说实话,老袁始终觉得岳定唐让人捉摸不透。
哪怕三人现在坐在这里,劫后余生,同生共死,老袁还是不敢完全信任岳定唐。
这可能与他需要隐藏身份潜伏在老太爷身边,习惯总用猜疑的眼神儿去观察别人有关。
但自己不相信岳定唐没关系,岳定唐相不相信他也无所谓,老袁觉得自己有必要让岳定唐相信凌枢,他不希望将来因为什么误会,岳定唐就要置凌枢于死地。
“当时我们都以为他的手会废掉,没想到他出院之后,就开始练左手,从拿筷子到写字,后来还能用筷子夹青豆了,一颗一颗,我以为这也就差不多了,结果有一天,他居然跟我说,他能用左手开枪了。我心说这有什么了不得,但凡你食指还能动,谁不会扣扳机。”
岳定唐眼里又多了点笑意:“他看似潇洒,实则好胜心很强,从小到大都这样,考试前每次都说自己没怎么复习,实际上每天在家里都看书看到睡觉前,估计他已经把左手开枪练得差不多了。”
老袁也摇头笑道:“怪我当时太天真,偏不信这个邪,非要跟他打赌,两人就到校场上,拿着盒子炮开始打靶,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居然输了,这家伙背地里练了两个月左手枪法,小胜一筹,把我这个长年用右手的给超了!”
这的确像凌枢会干出来的事。
岳定唐无声一笑,心底浮起连他都说不清的微妙感。
就仿佛,置身其中,引以为豪。
但这种感觉一闪而逝,岳定唐看向凌枢的右手。
后者睡得正沉,侧身面向他们这边,右手虚垂,袖子上有些干涸的血迹,但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齐齐,完全看不出这样一只手是半废了的。
岳定唐还记得,两人久别重逢,头一回见面交谈就是在监狱里,他看见凌枢用左手写字,当时心里就有所疑问,可那时候并未想到,这疑问背后,竟是隐藏血海滔天的过往。
曾经那个连手指被花刺扎到都要用手帕包扎起来的少年,终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蜕变成成一个钢铁般意志的男人。
老袁叹道:“但不管再怎么精准,左手终归是左手,比不上他原来的右手,当年他那一手枪法,真是让人无不注目,可惜了!”
岳定唐:“他怎么会受了这么多伤?当时东北军,不是很快就不战而退吗?”
老袁:“说是这么说,有些还是抵抗了的,我记得那年,我们驻守长春,日军从北大营一路打过来,分明是想把东三省吞并的架势,上面还抱有幻想,以为给日本人吃点好处,他们也就适可而止了,还有的指望俄国人出手帮忙,结果呢,奉天失守,四平失守,营口失守,到了长春这边,我们不肯就地投降,整整守了一夜。”
老袁的语气很平淡,这段往事之于他,之于凌枢,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他们现在能够平平安安坐在这里,就已经是莫大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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