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李老板的确是特别仗义的一个人了?”岳定唐问。
唐老板点头:“那是的,今年夏天那会儿,上海不是下暴雨么,好多地方都淹了,我这些金贵的茶叶是最不能被水碰上一丁点的,多亏李老板借给我几个大罐子,将茶叶往里一装再封灌,还真就半点没受潮。结果他自己那些咖啡豆,倒是有一半遭了殃,您问问这街上,十户有九户提起他,都得竖一大拇指!”
凌枢:“我看着咖啡馆的客人也不算特别多,他老这么帮别人,自己不会亏本吗?”
唐老板笑道:“听说他是从海外归来的华侨,家在南洋那边还有产业呢,说是想回来养老,儿子还留在南洋做买卖,每个月都给他寄生活费,孝顺得很。依我看,就算咖啡馆亏本也不妨事,他儿子写过许多封信来喊他回去了,李老板说,自己现在有手有脚,还能干活做事,暂时不想出国。”
凌枢:“这些都是他自己说的吗?”
唐老板:“是啊,我还见过他儿子寄回来的照片呢,李老板的孙子白胖聪明,都会喊爷爷了。”
岳定唐:“听您这么一说,我们觉得这次来调查的方向对了,可以做一则南洋商人归国的相关文章。”
唐老板期待:“那不知敝人的小铺有没有荣幸在您的文章里露脸?”
岳定唐笑道:“自然有,唐记茶叶铺,我都记下了。”
说罢还将手中本子亮出来给对方看,唐老板更是乐呵呵的。
凌枢适时插进来:“对了,老岳,你看过今天的报纸没有?说起来,跟我们这次的社会调查还有点关系。”
岳定唐:“还没看,怎么了?”
凌枢:“上海名媛杜蕴宁死了,现在死因未明,怀疑是凶杀,我们社会调查里不是包括治安这一项么,正好等会儿去巡捕房问问吧。”
边上茶叶铺老板倒抽一口凉气,引得凌岳二人齐齐看向他。
“您说的是杜蕴宁?袁太太?她死了?!”
凌枢:“正是袁公馆那位袁太太杜蕴宁,怎么,您认识?”
茶叶铺老板:“认识倒不认识,她那样出名的人物,小店也没这个荣幸与之结交,只是之前几次看见她到对面咖啡馆喝咖啡……可惜了啊,袁太太多有气质的一位美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凌枢与岳定唐对视一眼。
“她一个人来喝咖啡吗,没约别人?”
老板犹豫片刻:“有,但我记不大清了。”
凌枢:“是男是女?”
“男的男的,”老板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是两个人!她每次只约一个,但来来去去好像就两个,其中一个,诶别说,跟您的身量还有点像!另外一位,比您矮一些,大概半个头吧,但经常穿一身暗红色的洋装!”
凌枢:“您确定?”
老板:“自然,那位先生有一回还到隔壁洋货店买雪花膏,正好被我撞见,长得挺俊俏斯文,还戴了一副眼镜,看上去就像您二位一样,是有文化的人。”
辞别茶叶铺老板,凌枢跟岳定唐步入咖啡馆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深邃幽蓝,像随时都会被一砚墨水泼上去变得漆黑。
寒风夹着冬季的冰冷无情,在大上海的霓虹灯上盘旋,又穿过弄堂街巷,将外面衣不蔽体的乞丐折腾得愈发蜷缩抱紧身躯,最终被咖啡馆的厚重大门阻挡在外面。
进了里头,便是一派暖意,暗香袭来。
第11章
“今天是大年三十了。”
刚进门,他就听见岳定唐道。
凌枢的脚步微微一顿。
要不是岳定唐提醒,他还真忘了今晚是除夕夜。
因为被卷入这桩案子,也因为杜蕴宁的死,这两天来回奔波,凌枢差点都忘了今天出门前,姐姐凌遥叮嘱他晚上一定要早点回去吃团圆饭的话了。
现在家里肯定已经做好一大桌子的菜,姐夫估计也已经下班回家,两人围坐桌前,唯独空了凌枢那个位置。
但如果这件案子没能尽快找到真凶,将其绳之於法,只怕凌家还会更加不得安宁。
反正现在还有个岳定唐在,等会儿回去,拿他当借口就好了。
咖啡馆里冷清寂寥,就只有一桌洋人在用餐。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作为远东最繁华的城市,上海的除夕与中国其它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
天还未黑,街上就已行人寥寥,现在外面更加安静,好像一瞬之间,全上海所有人都藏了起来,不肯冒出一个头。
新月咖啡馆倒是敬业,还坚持开门营业。
那头有个侍者提着一篮子面包走出去。
凌枢扭头一看,瞧见他站在路边,在给几个乞丐分发。
“先生,这是菜单,您二位先看看,需要的话按一下桌上的服务铃即可,我会马上过来。这是柠檬水,温热的,先解解渴。”
他们刚进门,就有两名侍应生迎上来,主动接过他们的帽子围巾外套,又将他们引到宁静一隅,点亮桌上蜡烛,奉上餐单。
岳定唐打开略略看了一眼。
纯粹的西餐在中国很难得到所有客人的青睐,即使这里是公共租界,所以这间新月咖啡馆也不例外,餐单上都是中西结合的西餐,譬如番茄鸡蛋牛肉意面,他是绝不会点这道菜的,但可以想象,这道菜肯定会有不少客人点,否则老板不会一直留在餐单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