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对于那些难以掌控的女人,永远可以诉诸道德审判的假面。如果跟女人发生过关系后又被一脚踢开,难过归难过,但男人总还可以骂声贱货婊子来出气。
但是,当自己是被另一个男人弃绝,那种失望的痛与纯然的男女失恋相比,多了更深的一道斫伤——因为这回不光是被欲望的对象忽视,还要加上被同性否定的挫败。所有在异性恋世界拿到过的奖状与兑换券,进了这个圈子后,那些都成了屁。
我虽不是偶像型的帅哥,但从女生对我的态度,我一直以为自己的条件绝对不能算差。我以为这样的评比结果可以同样让我赢得同性的青睐,殊不知在男人的眼中,并没有同样的积分方式。
没有人是婊子。只有输不起的逊咖。
当年的一句广告名言,幻灭是成长的开始,事实上并不适用于我们。因为在这个世上,他人所认为真实的,像是每一条能被解释的法律,每一种关于爱的宣誓,以至于成家立业生老病死的种种资源,对我们来说,才更像是看得到却摸不到的幻觉。因为那些,从来都不是为我们这种少数人而准备的。
对于异性恋来说是幻灭的,却可能是我们茧上的破口。我们的成长,反过来得依靠着不可轻易放手的幻觉。在他人的幻灭中,我们得找出另一种真实,反之亦然。
不可以,不忍,是我们生存的最高原则。
一定要忍得住,也绝不能在该狠的时候有不忍之心。
人生不过才起步,对情对欲,对爱对寂寞都还一无所知,却已被迫去面对有限的选项。身为本省家族企业长子继承人的阿崇,我后来才知道,父母早在当年就已开始为他物色门当户对的对象。
而没有任何家世背景却又雄心勃勃的姚,比起我们多数只会读书的大学生,更早嗅出了当时政治的山雨欲来。暗潮汹涌,各方群雄蠢蠢欲动,私下招兵买马培植自己的实力。一场政治洗牌即将掀起的前夕,姚好不容易奋力挤到了前排,之后面临的选择——或说他面临的无可选择——只有婚姻。
因为“那种人”在姚的口中是不配有爱的。
二十岁时的我却从没想过,比“那种人”更不见天日的下场会是什么。
上个世纪正一步步走向尾声。不消几年时间,同修变同志,孽子满江湖,一间间插立彩虹旗的新道场开幕,宣告了一张门票一场春梦的时代已然降临。
青春不长久,灵肉合一的说法且留给那个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恋人。如网捞鱼货般的同类,一箩箩被倒进周末的酒吧,缺爱濒死,个个激烈拍击着挺猛的鱼尾,鳃口狂吻着满室的费洛蒙,湿腥推挤,合欲同流。啊原来可以是这样的!我听见来自青春期的那个声音如此讶异又兴奋地嚷道……
曾经,夜空中突然出现一道道刺亮的闪电,把犹是黑夜的当下照成了晃然白昼。我们吃惊之余,在那一瞬间,都不自主朝未来的天际猛转过头。
我永远记得,当时的我们,那样惊恐凝望的神情。
第5章 在迷巷
天气竟然无预警地放晴了。
折腾到了九点多,阿龙从警察局回到住处时,小闵已经睡了。
早餐蛋饼与豆浆放在茶几上,小闵把自己的那份吃了,留下一桌未清的残局。他摇摇头,把杯盘连同剩下的蛋饼一并送进了厨房。经过了一早的波折,他没有胃口。错过了原本的上床时间,困意过头后,反而出现了一种亢奋。
进了自己的房间,拉上窗帘,阿龙躺在床上强闭起眼睛,企图让自己冷静。
员警勘验后的结论,MELODY 并无遭人闯入,现金也原封不动置于吧台的抽屉,老板被送医后紧急进行了中风后的手术。应该就是一件单纯的报案,为何被管区员警又带回派出所细问?躺在床上的他重新将回忆倒带,才警觉到当警察问道,有没有看见其他人的时候,自己曾迟疑了两秒。
把胳臂横搁在鼻梁上,想要挡住从窗帘缝隙中钻进的刺目光线,却挥不去越来越清晰的记忆。(唉,一定是被看出来我的欲言又止了……)不安地翻身侧睡,再次想到了那个密闭不见天日的酒吧。(难道会是幻觉?……)
推门而入的那当下,不知白昼脚印有多久不曾踏入的那个空间,立即扬起一股烟与酒混合着某种陈旧装潢的气味扑面而来。就连现在深吸一口气,那气味都像是仍一路尾随着来到了自己的房间。一进门,立刻发现有人倒卧在洗手间外甬道上,他下意识便冲上前想要将人扶坐起,却在这个时候听见身后有人朝他喊了一声——
印象中他迅速地回头,却不见屋内有其他人影。
从前在门外,总以为这里头是怎样的一幅春光绮艳,如今定神慢慢巡视起室内各个角落,这才看明白了,不过就是一个吧台加十几张高脚椅。
但是印象的落差反更增添了这地方的诡异,教阿龙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闯错了时空?这样一间暗旧的密室,每晚是否会有他看不见的妖氛窜出,让那些人时间一到便如中邪般来店里报到?昏迷在地,不知是死还是活的店主,难道懂得施法,能让这荒屋中的客人自以为身处酒池肉林?
这个甬道无疑是屋内最黑暗的角落。蜷在墙边的阿龙,眼看着一寸寸朝屋里蔓延爬行中的日光,仿佛并不是来拯救他们的,而更像是一个侵略者,企图要摧毁这屋里一切,这黑盒随时有可能粉碎在光天化日下。一瞬间的晕眩让他几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属于黑夜的这一国,还是白昼的那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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