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了,这巷子里的景气几起几落,老七都记忆犹新。八?年代末清一色仍是日式粉味吧天下,九?年代经济一片大好,房租就是从那时起每年一跳。同志店大举进驻则要等到二???年之后,手机网路一红,想拉拢年轻客群的那几家立刻中弹。做日本人生意的酒店,如果走的是高价位,也因为高铁一完工,日籍工程师纷纷回国而一路生意下滑。
奇怪的是,一家关了马上有另一家接手,仿佛一年四季总有长不完的新鲜寂寞,等待着被收成。
早些年,每逢有新店开幕,不管走的什么路线,老板都会过来打声招呼。大家彼此照应也是应该,像是总会遇到半夜里洋酒缺货,需要别家支持的时候。如今那些老店几乎都转手了,新的经营者早没有老一辈的礼数,老七跟新邻居已经都没什么来往。有时看到店面又重新顶让改装,光从新店招牌根本看不出,到底做的是哪一门生意。
也许是日式酒廊,也可能是女同志店,甚至是鸭店。最近老七还听说,有家同志店过了凌晨四点后不打烊,公关弟弟们继续留下,专做下班后的酒店小姐生意。只能说业绩越来越难拼,大家花招尽出,颠鸾倒凤成了新潮流。
有一回打烊后,在超商里老七意外碰见附近一家酒店的第三性公关们下班。一次四五个出笼,两两手挽着手,婀娜嬉笑地迈进了巷子,个个踩着六寸高跟鞋,顶着假发浓妆,一进店便在货架间奔来跑去。结账时,自然也不会放过那个大夜工读生,几个人轮番上阵把他好好调戏了一番:晚上都不用陪女朋友喔?你看我们哪一个比较美?有空来我们店里坐坐啊,我们的服务很好哟!
面对着这几位不知是醉了还是嗑了药,状况非常 high 的“小姐”,工读生一概还是挂着他那副带着距离的微笑,牛头不对马嘴地应答:三明治第二件六折,牛奶要加热吗?
等那群莺莺燕燕终于离开之后,老七问那工读生:嗳,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店是做哪种生意?
工读生头都没抬,边找钱边丢出了一句:还不都一样。
都一样吗?一样堕落?一样虚假?还是一样的令人欷歔?老七不明白他说的“一样”究竟是指什么?听那口气,七条通这些店里进进出出的人对他来说,好像是另一个星球的事似的,他已经见怪不怪,也没有兴趣了解。只能怪自己多嘴一问,问出了这样令人错愕的答案。
是啊,都一样,都是为了讨生活——
收起工读生递上的零钱,老七临去前只得讪讪地替自己这样解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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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第一眼看到那群扮装佳丽走进来的时候,老七立刻想到的是汤哥。
一直想进歌坛却始终碰壁的汤哥,还被人骗过上百万说要帮他出唱片。当年就已经不年轻了,三十好几的人还会信这种骗乡下小姑娘的伎俩。这人死心眼又固执,四十多岁仍不肯罢休,最后扮起女装模仿艺人,才总算让他圆了多年的舞台梦。
只是,明明是 1 号哥,常做女装扮难道不怕自毁身价吗?
虽然心里也清楚,模仿秀跟变装癖不相干,但是汤哥有时在下了节目后,没换装就跑来了店里,老七还是会摆出张臭脸。那回被打成脑震荡,不就是因为穿着女装在路边招计程车时,莫名其妙挨了机车暴走族的一记闷棍?
汤哥问他:客人穿这样你就不服务了吗?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就是看不起我的工作。
老七也气了:你就是这样,所以到现在都没男人!
好好笑,这个话还轮不到你来说我吧?你自己呢?
没男人总得有事业,你这样唱下去能唱出什么名堂你告诉我?
汤哥对他的唠叨完全不放在心上,最后总是把白眼一翻,给他一个红唇飞吻,让他哭笑不得。
最早认识的汤哥,那时还是某当红编舞师旗下的团员。
电视综艺节目的盛世,每家电视台少说都开了六七个规模不等的歌唱节目,自然少不了舞群的搭配。餐厅秀也正当红,东王、太阳城、狄斯角、巴沥史⑤……档档高朋满座,舞群们配合不同的艺人,一个晚上赶个好几场都是常有的事。想来汤哥能把几个当年的天后揣摩得颇为神似,定是那些年实地近距观察舞台秀的心得。
那些年汤哥很风光,是舞群里的小队长。阿汤哥阿汤哥,底下的小咖都这样叫。
老七当然心里知道汤哥那时很喜欢自己。
只是老七年轻时,想追他的人也不少,汤哥却总是嬉皮笑脸地,追得不顶认真。事后老七很难回头假设,如果汤哥真的认真追求了呢?
年轻时哪个不是把皮相摆第一?汤哥的长相在老七的评比中只能算尚可,优点是腿长,跳舞好看,但是整个人真可用瘦骨嶙峋形容。老七一直希望的是能交到一个上班族,因为从 TEN 的时期开始,他就看多了这些有明星梦的人,对过于打扮的男生总会迟疑。这一迟疑,两个人就只剩下做姐妹的份。
年轻的那些年,老七的几段恋情也都短暂,一直要到三十岁时,老七才第一次认真了——恐怕至今仍是他此生的挚爱,还是一个公立大学的毕业生呢——结果四年多的感情最后以不了了之收场,让他痛了好几年。
汤哥总骂他傻,现在分手还有机会找下一个,有没有想过,天长地久的意思就是看着身边的男人老成又秃又脏的德性?还咽得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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