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掌司坐在卞有离对面, 谨慎答道:“回上将军, 共七万六千人。还有三万暂时不能赶来,需再等几日。”
“嗯, 你将粮草送到城外, 再带闰六和明察两位将军去点兵。”
杨掌司连忙应下, 得卞有离点头后才行礼走出殿门,往军营走去。
走在路上, 杨掌司心内不禁百味交杂。
放到半年之前, 他怎么能相信,自己会站在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俯首听命,不敢违逆。
更别说这个人既非出身名将世家, 也不同自己有什么利害关系。
甚至,对卞有离一开始进到军中的途径,他们这群武将也曾有着说不尽的轻视。
可后来, 他们却眼睁睁地看着卞有离一点点得到军中诸人爱戴,当有人再暗带恶意地谈起他进宫往事时,逐渐有了不同的声音。
直到江延失踪,卞有离带人去边境。那一段日子,他用一万人战胜洛国五万精兵,又连下五城,威名终于传扬开来。
此战之后,军里大多数武将都不再对卞有离有看法,反而觉得他能屈能伸,有勇有谋,虽然容貌艳极,却堪称当世英杰,相当难得。
这些人在战场滚打摸爬惯了,基本没读过多少书,有什么东西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杨掌司日日见着,自然对他们的心思看得分明。
因此也就无比清楚,在卞有离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无数人心倒向他那一方。
到了城外卞有离常在的军营门口,杨掌司跳下马背,抬头看着门上的旌旗,深黑底色,绣着一个大气磅礴的“荆”字。
掌军的许多将领都有各自番号,手下士兵也就以此为名,多是取自该将领姓名中的某一字。比如琼宁掌管禁军的丰将军,旗上就一面绣着“禁”,另一面绣着“丰”。
这实在不是什么稀奇事,军里的人也从没提出过什么异议。丰将军虽然总被人弹劾,又是目无法纪,又是飞扬跋扈,却一直没有人因他在禁军番旗上绣上“丰”而找麻烦。
连理军院都默认了这个规则,在点兵之时,就会按带兵将领的姓名选一个字制旗。
但是那日卞有离突然独自到理军院中,明确告诉他们,他带领的所有军队,旗上正反面都只绣一个荆国的“荆”字。
理军院本来都把绣着“卞”字的旗子做了一半,闻言自然十分意外。杨掌司惊异之余,又说道,旌旗上的字都是王上亲自书写,一时找不出样本。
卞有离听后,二话不说要来纸笔,蘸墨挥毫写了一个“荆”,然后指着它道,就按这个做,不用再去麻烦王上。
征战沙场之人,谁不渴望升迁到高处,一声令下,万人响应,然后带着拥护自己的无数士兵辗转狼烟之中,扬名立万,战功赫赫?
那一面带着名姓的旗子,几乎可以算作达成此愿的标志。
所以杨掌司那日看着卞有离写下的“荆”字,呆了半晌,连一句不合规矩都说不出,就讷讷答应下来。
卞有离满意地告辞离开理军院后,杨掌司命人拿着纸张去翻印,自己则站在门口目送着卞有离的背影,直到眼前一点影子也不见。
从那刻起,他忽然觉得自己是老了。
老到已经忘记进军时立下的简单志向——报君为国,赤胆忠心。
这份苍老跟年纪大约没什么关系,只是心境不再,难以追回。
“杨掌司?”
营门内走出一个人,惊讶地叫道。
杨掌司把目光从旌旗上撤下来,看向来人。
是卞有离十分信重的那个年轻人,明察,他以前也见过。
只是没有预料到会有今日罢了。
“杨掌司为何站在门外,”明察走出来笑着邀请他进去,“今日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杨掌司定了定神,看着眼前的年轻将领,神情似萧索又似欣慰,缓缓笑道:“奉上将军之命,来请闰将军和明将军前去点兵。”
七万兵马,整装待发。
点兵之后卞有离便令粮草大军启程,几日后剩下的三万人赶到,休整一番,一齐踏上了出征的道路。
在荆国国内行走时,因为人数太多,阮羲担心惊扰百姓,便让卞有离带兵绕向偏远一点的路去走。这样不免拖延了些时日,到深秋时,总算到达边境。
陈将军十分热切地接待了他们,把能调动十万人的兵符毫不犹豫地送到卞有离手上。
帐中没有外人时,卞有离颇有些不可思议地对阮羲道:“他就这么把十万人给我了?”
阮羲失笑:“你还打算如何?”
“我以为他起码得为难我几句,或者说些什么啊,”卞有离惊奇道,“要是你让我把明察给别人调用,我肯定有许多话要嘱咐。”
阮羲笑着摇了摇头:“反正都给你了,就别管其他的。”
“也是,”卞有离点点头,然后笑着看向阮羲,“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你穿铠甲的样子,过几日上战场,你真要去吗?”
“真要去。”
卞有离目光转到一边的两身铠甲上,一黑一白,规规整整,正是给他们二人准备好的战衣。
来这里之前,阮羲说是为了处理洛国朝中的乱子,可到这里之后,他却又不肯安分地待着了。
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卞有离不得而知,但他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阮羲有些不愿说出来的秘密,可能是需要做一些事情来实现什么目标。这些事情的具体内容他都不知道,只能做到不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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