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去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彻底解脱,却有人不想让他死。
祝雁停一出现在城楼上,萧莨便纵马朝着城门之下狂奔过去,夜色遮掩中,城楼上的人俱未发现他这位戍北军统帅竟敢只身纵马冲过来,祝雁停跳下的瞬间他已出现在城楼之下,猛地抽动马鞭,驱使身侧的另一匹马上前,电光火石间,堪堪接住了祝雁停。
城楼有近三丈高,过于强大的冲击力压弯了接住祝雁停的战马的腿,他自己亦从马背上滚落下去,脚踝上传来的剧痛让他摔倒在尘土里,再站不起来。
萧莨的眸色比黑夜更沉,举剑挥开从城楼射下的无数乱箭,迅速拉马上前,弯腰将人拎起,扔到身后马背上,策马回了阵中。
祝雁停被扔下地,过于清醒的痛楚让他晕过去又醒过来,周围全是举着火把的戍北兵,他才终于清楚意识到,他没有死,他被萧莨救了回来。
恍惚间抬起头,他看到萧莨正高骑在马背之上,乌金铠甲与漆黑夜色融为一体,面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唯有那双在火光映照中的血色双瞳,不断翻滚着戾气,猩红一片。
剑尖指向祝雁停的喉口,他下意识地闭起眼,听到三年多时间里,他念过无数遍的声音响起,嘶哑着说出不带丁点温度的话语:“你不配死。”
祝雁停惶然望向萧莨,萧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冰冷:“你以为死了就能解脱么?你凭什么?我不让你死,你便永远都别想解脱。”
祝雁停大睁着眼睛,恍恍然地流下眼泪,彻底溃不成军。
攻城战持续了一整夜,天亮之时,戍北军鸣金收兵,结束了第一轮战役。
祝雁停被带回军营,每一个见到他的军中大将面色都十分复杂,但萧莨一言不发,脸色前所未有的阴鸷,浑身都是低气压,旁的人便也不敢多说什么。
萧莨命人将祝雁停看押,没再搭理他,祝雁停躺在帐中的地上,缩着身体痛得浑身冒冷汗,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比起身体上的痛,那有如万箭穿心、锥心刺骨的绝望更叫他痛不欲生,他一心求死,不敢面对萧莨,可昨夜萧莨亲口说出的那番话,已打破了他心里最后一点仅存的自我欺骗的奢望,他想以死换得萧莨的原谅,永远不可能,他只能活着受折磨,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恕罪。
是萧莨说的,他连死都不配。
申时,柳如许走进帐中,祝雁停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濒死之态,晌午时送来的饭菜搁还在一旁,未动过一口。
他尘土满面、发丝散乱、衣衫秽浊,毫无半点仪态可言,可只是这么看着,也瞧得出这张脸确实是长得极好的,柳如许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在祝雁停面前蹲下,轻声问他:“你的腿是不是伤着了?我给你看看吧。”
祝雁停的眼睫动了动,对上柳如许坦然的目光,怔了怔,才忆起面前的究竟是何人,呆怔半晌,他闭起眼,一句话都未说。
柳如许便当他是默许了,帮他剪开裤腿,细细查看起脚上的伤处。
“你的两条腿都折了,要重新接骨,会很痛,你忍着一些。”
祝雁停依旧全无反应,柳如许怕他接骨的时候会因为过痛而乱动,叫了人进来帮忙按住他,这才小心翼翼地上手。
祝雁停一声都未吭,明明已痛得嘴唇发紫,紧闭着的眼睫不断打颤,抠进掌心的手指都已掐出血来,却死死咬着牙关,未发出丁点声音,待到两条腿都接上,用木板固定包扎完,他已浑身冷汗湿透了里里外外的衣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柳如许没想到他是这种个性的,无声一叹,递了颗止痛药给他:“将这个吃了吧,晚些时候就没这么疼了。”
祝雁停终于抬眼望向他,哑声问道:“……为何,先前不给我?”
柳如许弯了弯唇角:“就当,我是在报复你吧,你设计抢了我的夫君,毁了我的姻缘,我也不是圣人,不可能当真一点怨气都没有,可我也做不了别的,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吃吃苦头。”
“你也在这里,他什么都知道了……”
祝雁停低声喃喃,一副失魂落魄之态,柳如许见之叹道:“他是都知道了,可他恨你不是因为我。”
“……你想报复我?”
柳如许摇头:“我报复你没用,郁之的报复才会让你生不如死,你现在是不是特别难受?那便对了,虽然你抢了我的夫君,可你不懂珍惜,把自己弄到今日这样的境地,便是你的报应,我又何必再多做什么。”
祝雁停一阵恍惚:“你喊他什么?”
“郁之,他的字,你不知道么?国公爷临死前亲口为他取的字。”
他不知道,这几年萧莨经历的一切他都不知道,萧莨最难过最痛苦的时候他没在他身边,如今还有什么资格来求他原谅?
可萧莨不让他死,哪怕再绝望,他也不会再去寻死,无论萧莨对他做什么,只要他高兴,只要,他高兴……
祝雁停颤抖着手端起早已凉透了的饭碗,狼吞虎咽地将饭菜吃了。
“之后三个月,你得好好养着,不能再乱动,要不你这双腿就废了。”柳如许交代完事情,没再多说,收拾了药箱,起身离开。
出门之前,祝雁停喊住他,颤声问道:“珩儿,……在哪里?”
柳如许淡下声音:“郁之不会同意珩儿再见你,我不是阿荣,你求我没用,我不会带珩儿来见你的,当然,你现在再求阿荣也没用了,他也不会理你,你想见珩儿,只能去求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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