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起来的那几年,他的日子过得乏味、枯燥,单调地一日复一日,那时他唯一的乐趣,是在夏日的夜间,捉几只飞到院中来的萤火虫,偶尔想起那个曾送过他萤火虫的人,惆怅着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他时常会站在院子墙根处的石头上,踮起脚尖努力朝外头看,他的个子逐渐蹿高,能看到的却永远都只有那一小片不变的天空,他不止一次地期望着能有人来救他,到后面渐渐绝望,只能选择自救。
再见到萧莨,是在他去国子监念书之后,在国子监外巷口的惊鸿一瞥,那人从此在他心里扎了根,只可惜萧莨身边早已有了志趣相投的未婚妻,不记得他了,年幼时随手送出的萤火虫,并未在萧莨心中留下任何的痕迹。
再后来,他设计送走了萧莨的未婚妻,有意地接近萧莨,上元节的花灯、端阳日的香囊、夏日里的萤火虫、七夕时的荷盏,桩桩件件,虽是刻意为之,却俱都藏了他的真心,他骗了萧莨许多,但唯有那一句倾慕他、心悦他,不是假的。
珩儿的早产也非他有意为之,若是早知道珩儿会因为他情绪失控摔下床榻而提前出生,他那时必会忍着,不会叫他的珩儿受那么大的罪。
珩儿出生以后,他与萧莨之间的关系就已有了裂缝,但他执迷不悟,总以为有了珩儿,萧莨终有一日会对他妥协,他忽略了许多的人和事,尤其忽略了他的孩子。
珩儿只在他身边待了三个月,那个孩子小时候有多黏他,三年后再见时就有多怕他,他记忆里的珩儿还是那小小软软的一团,被他抱在怀里时,会无意识地捏着他一根手指冲他笑,可到如今,珩儿长高了、长大了,却再不肯认他,更不会对他笑了。
还有……皇帝,他曾经厌恶过、蔑视过,又因他的日渐衰老、糊涂,和那一腔拳拳爱子之心感同身受,而对他心生同情和不忍,他叫了他两年的父皇,却怎么都想不到,那原来就是他的父皇,他亲手将他父皇送上了绝路,到死都没有真正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祝雁停闭起眼,二十载岁月倏忽而过,到此时此刻,他所能回忆的人和事却是寥寥无几,且真正叫他高兴快活的回忆竟是少之又少,走马观花的记忆到最后,定格在萧莨在下幽城下抬眸望向他的那一眼。
祝雁停的心尖一阵刺痛,如潮水一般席卷而上的痛苦就要将他吞没。
阿清见他浑身发抖,担忧喊他:“王爷……”
冗长的沉默后,祝雁停摆了摆手,低下头去。
一主一仆在这空荡荡的大殿里从天明一直坐到天黑,外头喧哗嘈杂声又起,听着喊打喊杀声似越来越近,阿清有些慌,问祝雁停:“王爷,您真的不走么?小的背着您,您跟小的一起走吧……”
祝雁停全无反应,眉宇间依稀有了解脱之色,阿清见他这样,忍着眼泪无声哽咽起来。
大殿门骤然被破开,阿清站起身,往前挡在了祝雁停身前,无数兵丁涌入,为首的虎背熊腰一身铠甲的中年男子志得意满地走进殿中,只一个眼神示意,便有跟随之人将长剑送入了阿清的胸口。
温热的鲜血浇到面上,祝雁停终于抬头,眼睁睁地看着阿清在他面前倒下,呆怔一瞬,痛苦地闭起眼。
到这一刻,他已万念俱灰,只等着死亡到来。
中年男子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嗤笑道:“这就是衍朝的皇帝?竟然还留在这里受死,倒是有几分骨气。”
他抽出佩在腰间的肩,兴奋得涨红了脸,天下大乱、群雄逐鹿,谁不渴望这金銮殿里的龙椅,只要杀了面前这个衍朝皇帝,他章某人便也能坐上去一尝当皇帝的滋味!
剑尖直指向祝雁停,就要往前送时,后头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喊道:“王爷且慢!”
虞道子走上前来,那自封为肃王的贼首顿住手,不高兴地斜睨向他:“虞国师可是有何高见?”
虞道子望向颓然坐在地上的祝雁停,皱眉道:“王爷,他不是皇帝,他是僖王。”
贼首一愣,瞬间沉了脸:“当真?”
“当真。”
贼首顿时气恼不已:“狗皇帝竟然逃了!给我速速派人去追!”
他举高手中剑,欲要杀祝雁停泄愤,又被虞道子拦住:“王爷,这人还有用。”
“有何用?”
虞道子冷道:“王爷有所不知,他可是那位戍北军总兵的男妻,留下他,日后王爷对上戍北军,说不得能派上用场。”
西囿,军营。
豫州匪军破城、祝鹤鸣败走齐州的消息传来时,萧莨正在擦拭他的剑。
这剑是雍州这边一位十分了得的铁匠专门为他新铸的,剑刃锋利异常,出鞘必见血。
听罢部下禀报,萧莨的神色未有半分改变,仿佛早已料到会如此。
豫州的匪军头子章顺天原是豫州下头一个府城的守卫,手里只有几百城卫兵,天下大乱之后他打着顺天起义的旗号趁势反了,聚集了一群贼匪,先屠了当地一座县城里的藩王府,搜刮金银财宝无数,尝到甜头后便一而再地将枪头对准那些宗亲勋贵和大世家,劫得钱财后大方地分发给他的簇拥和追随者,因而在短短数月时间,队伍迅速壮大,夺下大半豫州后,又趁机过了黄河,趁着戍北军退兵,大军压境一口气打进了京中。
这些萧莨都早已预料到,他甚至故意在退兵之时收缴了所过冀州城池的所有军备,让他们在面对豫州匪军的攻城之战时毫无防备之力,送豫州匪军入了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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