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床头柜上孤零零地放着两个耳塞一样的小东西, 是当时被胡煜捏在手心里的助听器。他被从一堆狼藉里挖出来的时候都没松开过, 最后是医生从他手里硬抠出来的。
贺冰心认得那个东西, 胡煜以前给他做测试的时候用过类似的助听器, 只不过之前没有这么小巧精致,也没刻着那两个小小的手写体“H”。
昨天他在急诊室外头等着,脑子里像是刮着毁天灭地大风暴,把所有连贯的思维全都连根拔起, 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念头。
比如他害死冯之后,又要把胡煜害死了, 比如胡煜要是有任何好歹,他就要用一辈子来赔。
这些念头就像是子弹似的, 一颗一颗缓慢又坚定地嵌进他心里。
当医生从急诊室出来告诉他胡煜没有大碍的时候,贺冰心才有些后怕地发现自己居然在遗憾:胡煜没人管,他也没人管,要是胡煜死了, 他就拿自己所有的钱买一块好地,和胡煜一起睡进去。
现在胡煜没死,他就只想得起来自己跟胡煜说的最后一句话:“你爱的不是我,等你想离婚的时候我们再谈。”
现在床头上那两颗漂亮得像是定情物一样的助听器,在灯光下闪着微弱的珠光,会说话的星星似的,指责着贺冰心的没良心。
之前和胡煜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也不依不饶地在他心里过电影:
胡煜给粥里加糖,不动声色的样子:“贺医生反感我吗?”
胡煜眯着眼睛,似乎有点腼腆:“贺医生,你介意同居吗?”
胡煜一笑,嘴角就有浅浅的梨涡:“贺医生,喜欢种草莓?”
胡煜炽热的呼吸打在他耳畔:“贺医生,该睡了。”
胡煜一整晚一整晚地哄他:“宝贝不疼了,我们揉揉,好了好了不难受了。”
“宝贝。”
“哥。”
一声声的,现在听起来全都像是谴责。
贺冰心手掌压住眼眶,呼吸逐渐粗沉。
不能哭,他还得看着胡煜。贺冰心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努力把情绪压了下去。
秦晋推门进来,贺冰心一点都没察觉,像是在床边凝成了一尊雕塑。
秦晋把早点放在桌子上,轻声问:“嫂子,煜哥醒过了吗?”
贺冰心无声地摇了摇头。
秦晋动作一顿,弯腰看了看他,忍不住地皱眉:“你这是一晚上没睡?”
贺冰心低低回了一声:“没事儿。”
“你这个身子板儿,怎么可能没事儿呢?”秦晋有点着急,“你在旁边睡一会儿,煜哥醒了我叫你行不行?”
贺冰心轻轻皱了下眉:“我睡不着。”
“睡不着你也得躺会儿,别煜哥没事儿你先病倒了。”秦晋看他不动,又接着劝,“煜哥问题不是不大吗?他身体好着呢,脑震荡几天就好利落了。”
“那他为什么到现在还不醒?”已经一整晚了,贺冰心一眼也没从胡煜脸上挪开过,他就是没醒。
“……大夫不是说了吗?自我保护机制,肯定要晕一会儿的。”其实秦晋自己也不确定,但他就是希望贺冰心能宽宽心,“你也是大夫,你应该比我明白呀!”
“你想想他一天到晚练这练那的,身体比你强多了。你赶紧歇会儿,等他醒了看见你这脸色儿,肯定心疼得要命。你歇会儿,别撑着了,啊。”秦晋说着话,把陪护床给他理出来了,“快躺会儿。”
“我睡不着。”贺冰心简单地回答了他,又不说话了。
秦晋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给贺冰心递包子:“你不睡觉,吃口饭总行吧?你现在脸白得跟这床单一样了你知道吗?”
贺冰心接了包子,小口小口地吃着。
他一点食欲都没有,但是他这个时候不能生病,胡煜家里一个人都没来,他不管胡煜,就没人管了。
包子是秦晋从Sonder带来的,明明都是一样的流沙包,但是不和胡煜一起吃,就好像什么滋味都没有。贺冰心吃了两口就放下,一会儿想起来,就又吃两口。
秦晋看不下去,给他换上一碗粥:“别吃那个了,都凉透了。”
吃了顿无比漫长的早饭,秦晋又劝了贺冰心几次,看他根本就不肯听自己的,也不敢强迫他,就什么都不说了。
两个人像是两个一组的花生仁似的,安安静静地在床边坐着,没人吭声。
快到中午的时候,秦晋要去给他们弄午饭了,又不放心把贺冰心自己留在这,正纠结着要怎么办,就突然发现床上的人好像动了动,他赶紧看贺冰心:“嫂子,煜哥是不是要醒了?”
贺冰心俯身看胡煜,皱着眉观察他的眼动,呼吸都屏住了。
胡煜的睫毛颤了颤,张开一道细细的缝,虽然还不聚光,但的确是要醒了。
不知道问什么,贺冰心等了一晚上加一上午,明明就是在等这一下,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害怕了,他怕胡煜亲口指责他没良心。
“嫂子,别慌别慌,我去叫医生啊。”秦晋叫他别慌,自己却像是火烧了屁股一样,蹭蹭就跑出去了。
胡煜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目光逐渐聚焦在贺冰心身上。
贺冰心攥了攥拳,手心里全是汗,湿凉湿凉的,嘴巴里却干干的,好像一片被太阳烤焦的荒漠。他咽了咽口水:“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胡煜的呼吸逐渐由缓慢变得均匀,白雾一下一下地在氧气罩上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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