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晚上,他觉得自己已经快死了一百万次了。这游戏也不知道怎么的,好像就没上次好玩了。
胡煜晚上有事,给他做完晚饭就出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做手术太耗神了,贺冰心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
他看了文献刷了碗,又把游戏翻出来玩了一会儿,他不听地给自己找事干,因为他只要一放松下来,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双双怀有敌意的眼睛。
这不是一天两天的毛病,甚至可以说是他的老朋友了,只是最近的日子好像都过得太舒坦了,这位老朋友猛地来看望看望他,就让他有些不适应。
把游戏收拾好,贺冰心就拖着步子上了楼。
当温热的水流从花洒里落下来的时候,贺冰心有点理解有钱人的乐趣了。明明都是水,但是这种细腻均匀力度适中的水落在身上,就好像一种温柔的爱抚,能把一天的疲倦都驱散。
他想起来在手术室里看见的平和目光,很多年,他都没见过别人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人们起初总是惊艳钦羡,又总是在很短的时间里转换成鄙夷疏远。
他忍不住地想起胡煜的目光,那里面好像什么都没有,就仿佛他不盼着他成功,也不介意他失败,他只是单纯地看着他,仅此而已。
直到香波的泡泡流进了眼睛里,贺冰心才手忙脚乱地把头上的泡沫冲掉。
一只手用毛巾揉着湿漉漉的头发,贺冰心盘着腿坐到了床上,他的目光落在了床头的钢琴键盘上。
他抬手把毛巾一挽,露出了白净细腻的后颈,柔和的曲线上有个温柔的小凸起,在几缕俏皮的碎发下显得有种脆弱的漂亮。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贺冰心不用担心会打扰到胡煜,就没有把键盘连在助听器上。
轻轻按下几个键,电子琴弦就随着情绪震颤。
冯的家里也有一架钢琴,红松木的,老掉牙了,靠着楼梯下的碗橱。
那时候冯刚刚给他配了助听器,四周的人都说着贺冰心听不懂的语言,他连屋子都不敢出,每天盯着冯家里印第安风情的手编沙发垫发呆。
冯给了他很多书,新的旧的都有,一大摞,让他比着学新语言。
贺冰心脱开了福利院,也脱开了旧的一切,他笨拙又生涩地适应着新的生活,不顺畅,但也不比从前的日子难。
因为冯虽然说不上很富有,却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人,他总是知道别人想要什么,有一种大大咧咧的体贴。
他读过很多书,也去过很多地方,他给贺冰心讲的故事令人着迷。
其中让贺冰心印象最深的,就是冯真的很会弹钢琴。
他不用看谱子,贺冰心甚至怀疑他弹的那些曲子根本就没谱子。他的手指只要落在那些黑白键上,音符就像是淙淙的泉水,欢快又自如地流淌,浑然天成。
贺冰心的钢琴就是冯亲自教的。
冯非常有耐心,从单手和弦一步步教起,而且会为了贺冰心学会一个最简单的曲子特地买一只烤鸡来庆祝。
冯的人缘好,人们也因为冯的关系,对贺冰心越来越友善。
贺冰心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孙茂。
他们一老一少是小镇上唯二的中国人,孙茂是当地医院的医生,贺冰心又最喜欢科学这门学科。
冯的文化水平并不高,贺冰心在学校里交不到朋友,常常去孙茂家里请教他学习上的问题,一来二去,孙茂也习惯了时常关照他。
每个放了学的午后,贺冰心都会坐在那一架老钢琴前,一遍一遍地练习冯教给他的新曲子。
而冯就靠在楼梯的扶手上,跟着他的弹奏唱一些当地的小调。
昏黄的落日之下,冯的歌声显得温馨又慵懒。
画面一转,泼天的大雨倾盆而下,贺冰心浑身都湿透了,他用力拍着那扇淡青色的木制房门:“Doctor Sun!”
门上还挂着去年圣诞节的槲寄生,浸着雨夜的潮气,随着他重重的敲门声簌簌颤抖。
“孙医生!孙医生!”雨水顺着他的脸和脖子不停地淌,贺冰心绝望地大喊,“孙医生!孙医生!!!”
一道闪电劈下来,天地都被照得一片惨白,贺冰心的助听器进了水,开始不停发出尖利的啸叫。
贺冰心一把扯掉了助听器的连接线,四周一下就安静了,他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是机械又麻木地锤着门:“Sun!!Sun!!!”
又一道白亮的闪电落在眼前,贺冰心大汗淋漓地一抖,梦醒了。
下雨了。
捂着脸调整了一会儿呼吸,贺冰心撑着床坐了起来,他把潮湿的头发全拢到脑后,又到浴室里冲了个冷水澡。
重新回到床上,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他起身把窗帘拉上,却隔不开声音,院子里的树在风雨中发出哗啦啦的碎响。
贺冰心干脆摘掉了助听器,在一片寂静中走下了楼。
快五点了,胡煜应该早就回来了,贺冰心放轻了脚步,摸着黑走到厨房里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
灯亮起来的时候,贺冰心稍微愣了一下,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胡煜,有些抱歉地说:“吵醒你了吗?”说完他就盯住胡煜的嘴唇,等着他回答自己。
胡煜走到他身边,也倒了杯水,转头对他说:“不是,只是有些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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