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里有个神童的消息,慢慢传了出去,成了福利院的宣传加分项。
但其实在福利院这种地方,“神童”也好,“聋子”也罢,异类终究是异类。
只不过贺冰心多了一样寄托,他可以拼命地汲取知识,总算可以有什么可以被他踏踏实实地攥在手里,真正成为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他还记得那个明亮的午后,管理员带着不常见的和蔼微笑把他领进院长办公室。
里头坐着一个金头发蓝眼睛的男人,小小的贺冰心知道,那是个外国人。
“您可以和他说话,冰心听不见,但是他能读唇语。”院长笑眯眯地跟外国男人解释着。
男人从沙发上站起来,背后是仲夏的金色阳光,他操着一口生涩的中文:“你好,冰心,我是冯。”
窗外扑棱棱地飞过一群惊鸟,在办公室的木地板上掠过短暂的阴影。
贺冰心满手心都是汗,瞪着那个自称是“冯”的男人。
“冰心,打招呼,冯先生想要带你回家。”院长走到贺冰心身边,和颜悦色地揉了揉他几乎被剃光的短发。
贺冰心扬起苍白的脸,刘海黏腻地站在额头上,一双大眼睛几乎占了那张瘦脸的一半。
他咽了咽口水,低声说:“您好,风先生。”
院长急忙带着歉意看向冯:“不好意思,他听不见音调。”
冯像是毫不介意,仰着头大笑了起来:“很漂亮的小朋友,很聪明。”
贺冰心看见冯在自己面前蹲下身:“我带着你离开这里,我可以让你重新听见。”
一句话,承载着当时的贺冰心全部的梦想。
从那个时候开始,到很多年之后结束,贺冰心以为冯给了自己一个真正的家。
贺冰心用手背压着眼睛,感觉自己刚才对胡煜的冷淡太没由来,但是现在去解释也怪怪的。
他起身给草莓秧浇了点水,走到衣帽间从箱子里拿出一张卷起来的便携钢琴键盘,正准备连上助听器的蓝牙,就听见阳台的玻璃门被敲响了。
等着贺冰心拉开门,胡煜没进来,递给他一杯热可可:“对不起,今天是不是吓到你了?”
贺冰心笑着把马克杯接过来:“没有,只是白天有点累了,心情不太好,和你没关系。”
胡煜很有分寸地没再多问,只是轻声说:“早点休息。”
贺冰心点点头,指了指桌子上的黑白键盘:“再给自己制造一点噪音就睡。”
“晚安。”胡煜微微一笑,退进了夜色。
贺冰心喝了半杯热可可,巧克力的温暖丝滑安抚着他的思绪。
他轻轻点了点键盘上的C调1,音符顺着助听器落在鼓膜上,引起轻柔的震颤。
贺冰心坐下来,十指起落,一串串音符潺潺流动。
而此刻贺冰心的世界里的一切,对于站在玻璃门外的胡煜来说,都是无声的。
第7章
第二天,贺冰心进办公室的时候,觉得气氛又不一样了。如果说之前人们当他是空气,那现在简直有些避之不及的意思了。
贺冰心早就知道人心这种东西是强求不得的,人们讨厌他就是讨厌他,不管他做得多好都是讨厌的。
所以他从来不在“如何讨好别人”这件事上花费心思,只是如常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上,为今天的工作做准备。
“贺医生,”薛凤是第一个憋不住的,他走到贺冰心身边,“我知道您不是那种人,您能不能给个解释?”
“哪种人?”贺冰心有些摸不清头脑,“我要给什么解释?”
“给什么解释,”李旗在座位上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可解释的,贺医生妙手回春,能者多劳,多劳多得嘛。”
薛凤看着贺冰心一脸的困惑,也有些纳闷:“您……是不是还没看见论坛上的帖子?”
贺冰心压根就不知道医院还有论坛,更别说什么帖子。
“今天早上七点的时候,有个人在论坛上发了一个匿名贴,指认您收了患者的红包,”薛凤把手机拿出来,打开网页节目指给贺冰心,“还有照片呢,连时间地点都标得清清楚楚。”
贺冰心一看,不过就是昨天那位女患者的父亲给他塞钱的照片,他摇了摇头:“我没收。”
薛凤暗暗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您不会收。”
但紧接着他又紧张起来:“您这么一句话也就我信,现在全医院都传遍了,而且越传越离奇,还说……”
贺冰心一挑眉:“说什么?”
薛凤的声音低了下去:“说您的职称和文章都是买来的。”
贺冰心一阵好笑,现在真是时代在进步,人们的想象力也越来越丰富。
但他不打算管,别人怎么看他,只不过是别人的事情。
他还没回答什么,科室主任王浩就敲了敲科室的门框:“小贺,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主任办公室紧挨着科室,厚重的木质门一关,房间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空气里沉淀着旧家具的味道。
红木玻璃柜里陈列着王浩带队以来神经外科获得的种种荣誉,琳琅满目的铜牌水晶杯、奖状裱画框,满满地摆了一柜子。
房间的厚布窗帘拉着一半,光线不是很强。
“坐。”王浩随手指了一下黑色的牛皮沙发,绕到办公桌前,端着保温杯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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