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有初有意跟他打岔,搂过他圆溜溜的小脑袋,在他宽宽的额头上吧唧亲了口:“谁教你说得‘言而无信’,好聪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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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有初现在想起来,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巴掌。
关心则乱,越是在乎,越是容易把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她脑子里嗡声作响,仿佛有无数人说话,但每个声音都是在责怪自己临阵脱逃。
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就放弃陪伴在孩子身边的珍贵时光?
如果她能出席,诺宝说不定就不会出意外,不出意外,他自然就不会进医院。她会一手举着应援牌为他打气,一手抓着手机帮他录小视频。
晚上他们一起坐地铁回去,在家附近找个餐厅吃晚饭。散步往家走的时候,说不定能遇上卖烤红薯的小摊贩,她可以给自己和诺宝各买一个,或是他们分享同一个。
可是没有如果,没有后悔药,只有一颗悬在半空的心。
纪有初到达医院已是半小时之后,跟她联系过的那位男士在急诊门口与她碰面:“您就是纪诺的妈妈吗?我是之前给你打过电话的,我叫杨志斌。”
他说着眼神古怪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是我,我是纪诺妈妈!纪诺现在怎么样了!”纪有初顾不了那么多,一边跟他并肩小跑进医院,一边跟他聊诺宝的情况。
诺宝今天的活动原本是定的露天举行,后来因为海市突然变天下起了雨,主办方才临时决定搬进室内。
忙乱之中难免出错,轮到诺宝表演时,现搭的舞台突然塌了半边,有五六个孩子都掉了下去,其中诺宝受伤最重。
“不过您别太过担心,经过医生的全力抢救,孩子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现在最难的一点是,因为孩子失血过多,现在急需要输血。”
纪有初脚步忽然一顿:“我家诺宝血型是Rh阴性!”
“问题就出在这儿了!”杨志斌一手握拳,往另一手上砸了下:“这种血型太稀有了,医院这边血库里根本没这种血型。”
Rh阴性血,即是俗称的熊猫血,这种血型拥有者本来就少,能捐血的更是凤毛麟角。拥有这种血型的人一旦出事,跨地区调血是十分常见的事。
纪有初因而一直把诺宝看护得很紧,也一直跟他灌输“你很重要”的观念,怕的就是有这么一天——没想到还是被她赶上了。
杨志斌悄悄盯着纪有初看,不放过她脸上表情的一点变化,看到她这会儿把眉头再次锁紧后,连忙宽慰道:“不过这个问题,我们也已经解决了。”
纪有初扭头看向他。
杨志斌指着急诊室近在咫尺的大门:“就是这么巧,我们老板正好也是这种血型。他刚刚就安排抽血了,现在说不定都已经结束了。”
纪有初原本就被风吹得刷白的脸,这时候更是苍白得连一点血色都看不见,除了不停跳动的右眼,连嘴唇也轻微颤抖起来。
“老板……什么老板?”
“咱们都是一个公司的,您应该并不陌生吧。这次的活动是他致的开幕词,出了事情后,也是他在现场指挥……”
急诊室大门正被人推开,几个护士急匆匆出来。大门一时没关上,浓烈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干燥的暖气扑面而来。
面向门坐着的是位衣着考究的男士,一看就质地非凡的白色衬衫极为合体,被熨得没有一丝皱褶,贝母材质的纽扣,散发着低调而莹润的光芒。
即便是在这个场所,他除了一边袖子必须因为输血挽到手肘,稍显凌乱,仍旧保持着最大的克制:翼领的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领结也打得一丝不苟。
他明显坐了好一会儿了,还是保持着端正的姿势,认真严谨的样子一如他此刻肃穆淡漠的表情,深邃的眼睛微垂着,下颔却稍稍扬起。
急诊室陡然成了会议厅,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上方,或者是他即是压力本身,空气因他都陡然低了几度,所有人的交流都被迫放到最小。
……这样的人,即便是做着美梦,也不会笑的吧?
纪有初有一瞬的灵魂出窍,几乎不知道此时身在何方。耳边隆隆如春雷滚落,几声炸响惊得她整个人都忍不住发抖。
直到那人察觉到她视线回望过来,她这才突然回过神来,茫然失措里听见杨志斌说:“……钟屿,我是他的助理。”
纪有初心跳都错了一拍。
钟屿。
钟屿刚刚抽过血,护士过来帮他拔了针头,又放了一杯牛奶在他手边。他稍一点头客套道谢,这才折着一边胳膊往座椅上靠了下。
视线放平的时候,他看到杨志斌领着一个女人走进来。
数九寒天,她穿得过分单薄,腰身掐得很细的女士西装,一步裙,两条细而直的腿白得晃眼。一只鞋子已经不翼而飞,赤着的那只脚上的丝袜也破了。
大概是被冻的,她脸白得吓人,对比之下,头发显得更黑,乌蒙蒙地笼在头上。几缕飞乱的发丝扫在脸上,像茫茫雪地里掉落的梅枝。
冷不丁和这么一个人打了照面,钟屿忍不住多看了她一会儿。
杨志斌正给纪有初介绍:“这就是我们钟总,您肯定见过吧?知道血型一致后,他二话不说就过来抽血。您就放心好了,有了这些血液,纪诺小朋友会很快康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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